出宅记_落日蔷薇【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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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好!”俞眉远倏尔笑起,连道三声“好”字,“替我换上吧。”

  “四姑娘……这衣服不合适。”周素馨眉头紧锁。

  按大安朝的孝制,未嫁女需为生母服孝三年,孝期内需着素衣。徐言娘刚走月余,俞眉远才褪了大孝服,换上素衣,可府里替她备的却是绯衣。

  再回想刚才一路行来,这府里花红柳绿,还留着过年时的热闹景象。丫头仆妇的打扮也是个个鲜亮别致,一派繁景。虽说俞眉远早知俞府凉薄,她母亲又离府六年,早就无人记得,但这一路所闻所见早让她压了股邪火在心里,此时见这华衣美裳,那火骤然发作。

  上一世她进府时还是懵懂孩子,许多事她已记不清,只怕也如现在这般不知不觉叫人轻慢欺rǔ,连替亡母追思悼念的机会,都没留下。

  “周妈妈,老太太忌讳那素净颜色。”兰清忙上前接了话,“姨娘怕姑娘初入府不知道规矩,犯了老太太忌讳,才令人备下这衣裳。”

  “姨娘想得周到。”俞眉远摸摸褂子的毛里子,天真道。

  岂止是忌讳颜色,他们还忌讳徐言娘这个人。

  她心中怒,脸上的笑不减。

  “姑娘,夫人才去,这衣服颜色太鲜亮,不如让青娆去另取一身衣裳换上吧。”周素馨压下那身衣裳,阻止俞眉远换衣。若让她穿红着绿地出去,便是让她担了不孝的罪名。

  品xing有亏,日后难免遭人诟病。

  俞眉远一摆手,只道:“别说了。兰清姐姐替我更衣吧,莫让祖母等太久。”

  兰清“诶”了声,

  俞眉远笑得越发明媚。

  有些东西当面戳破,才叫痛快。

  想忘记的人,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第10章 进园

  踏出房门,俞眉远就像换了个人。

  鲜亮的颜色将她衬得jīng神十足,细软的发仍旧抓成双髻,鬓角垂下的发微卷,勾着抹俏生生的娇妩。一路走去,遇见的人都明里暗里地打量她。

  她的模样承袭了父母的优点,生得标致,眼眸大且亮,专注时能把人的心看化,像母亲徐言娘。她的嘴则像父亲俞宗翰,棱角分明的笑唇,唇角自然上勾,宜喜宜嗔。这唇若生在男儿脸上,便是天生的风流倜傥,比如她父亲;若是女儿,则凭添一股娇憨的喜态,任谁见了都想跟着笑。

  但要仔细看去,她脸上最独特的还是眉。俞眉远一出生,便是薄眉长舒,状如远山,因此俞宗翰才替她取名“眉远”,rǔ名“阿远”。

  听着像个男儿,其实却是再柔妩不过的名。

  俞眉远只管朝前走着,对旁人目光视若无睹,看得榴烟暗暗称奇。

  半大的孩子,一个人进了陌生环境,丝毫怯意都没显露,若大的园子就好像她家似的,直让榴烟觉得就算没人领路,她也能走得好好的。

  从赏心苑到庆安堂的路俞眉远有些印象,一个月门与跨院之隔便到了。她们一路风尘仆仆,管事怕周素馨与青娆身上带着病气过给院里的贵人,便不让她们两人随侍。

  俞眉远跟着榴烟与兰清穿过跨院进到庆安堂的院里时,隔着墙就已听到莺声燕语般的笑声隐约传来。

  “姑娘慢些走,小心石阶。”兰清殷勤地提醒她。

  她点点头,稳稳走着。眼前是几级石阶,走过就到了庆安堂的抄手游廊。游廊上挂着几个鸟笼,养了几只毛色光亮的花头鹦哥,有人正站在廊下拿手逗着其中一只。

  “赵妈妈。”榴烟甜甜叫了句,快步上前行礼。

  那人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从扬平庄将她们接回俞府的赵氏。

  “哟,四姑娘这衣裳一换,我差点要不认得了,真真儿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小仙女,都要将太太屋里的二姑娘给比下去了……”她说着忽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假意地轻捂了下嘴,“瞧我,怎么跟姑娘说这个。还是二姨娘眼光好,替姑娘挑了这身衣裳。”

  “赵妈妈。”俞眉远早早停了步伐,冲她颌首。

  “行了,姑娘就jiāo给我带去见老太太,你们下去吧。”见俞眉远没什么反应,赵氏孔雀毛似的笑收了收,朝着榴烟与兰清吩咐。

  榴烟与兰清福了福身告退。

  “四姑娘,这边请。”赵氏微微欠身,笑得和蔼可亲。

  俞眉远跟在她身边走着,只是笑。赵氏不知怎地竟收了先前轻慢态度,边走边说故事般地讲起这东园中的一应景致。

  比如哪边的叠山是老爷重金请人从太湖挖回来的,哪里的树又是西府二老爷央人从京郊皇林里移回……

  似乎这园中桩桩件件东西都有由来,像个积年世家。可俞眉远却心知肚明,这里所有东西,都是用她母亲的嫁妆银子换来的,用她外祖一家的救命钱买回的。

  “四姑娘,你瞅那花,漂亮吗?”赵氏忽然问她。

  俞眉远收了心思望去,赵氏正指着正房侧面一处暖棚问她。

  那暖棚里栽了丛月季,花开得正盛。不似这早chūn浓艳的花色,这丛月季色白如壁,近蕊处的花瓣呈现浅浅的蓝,十分特别。

  “那是我们老太太最喜欢的花。你去摘一朵戴在头上,漂漂亮亮的,老太太见了保管喜欢。”赵氏的手指向了那花枝上最大的一朵。

  俞眉远不动,冷眼看着花。

  “快去啊,这满府的姑娘有哪个不想得老太太的照拂?你要能入了老太太的眼,在府里的日子可就好过了。”赵氏说着窥了眼正屋的门,将俞眉远往暖房里推去,嘴里仍旧哄着。

  俞眉远在离月季三步远的地方便停下步伐,任赵氏如何推都不再往前一步。

  “我不要,有刺儿。”她抬了下巴,脆声道。

  赵氏又望了眼正屋的门,很快将花枝压到俞眉远面前。

  “好姑娘,我是为了你好。别怕刺儿,小心点扎不着手的。”

  “不要,脏。”俞眉远小退一步,嫌恶皱眉,“那上面有鸟屎。”

  赵氏望去,那枝头叶上果然落了几点白灰的脏东西,她见俞眉远死活不肯伸手,就有些着急。

  俞眉远眼角余光往正房门口一瞟,忽抢在赵氏开口前又道:“你替我摘。这么脏我不想碰。”

  赵氏心里暗骂一句,飞快地将枝头的花掐了下来。

  “四姑娘,来,我给你戴上。”她谄媚笑着,将花往俞眉远头上送去。

  “赵妈妈,可是四姑娘来了?”远远的,有个娇脆声音传来。

  赵氏像被刺猬扎到般缩回了手,那花却已戴在了俞眉远小髻的后边。

  俞眉远循声望过去,正房门口早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掀了帘站在门坎前。这丫头穿了身鹅huáng的比甲,配着葱绿的裙,腰间扎着条猩红的汗巾,颜色动人。她模样俊俏,鹅蛋脸,菱角唇,唇边无笑,显得有些冷艳,正皱着眉打量她们。

  “桑南姑娘。”赵氏忙欠身打了招呼,满脸讨好。

  俞眉远记得她。桑南是杜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负责老太太的起居饮食,是这安庆堂里的“冷面管家”,很得老太大喜爱与信任,就是府里正经姑娘见了,也要恭敬唤她一声“姐姐”。

  桑南并不给赵氏脸面,只道:“既然来了就快点请进屋吧,老太太都等急了。”

  言罢她甩下帘子,径自朝里屋去了。

  赵氏不敢再耽搁,领着俞眉远快步进了安庆堂正屋。

  ……

  俞府老太太的屋,那叫一个富贵华丽。

  玲珑阁上的白玉飞天雕件、唐三彩的骆驼、斗梅胆瓶……赵氏只进过几次,回回进来都觉得眼花缭乱。

  就见她眼珠子上下左右转着,贪婪地瞅着四周,嘴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啧声,有她陪衬着,倒让俞眉远显得越发沉静了。

  屋里传出嘻笑嗔骂的声音,隔着半透的cha屏,俞眉远就看到满屋的人影。

  “老太太,四姑娘来给您请安了。”桑南的声音响起。即便在老太太跟前,她态度也仍显得有些冷。

  随着她一句话,屋里刹时安静下来。

  “阿远来了?快快快,快进来我看看。”迫不及待的声音响起。

  “快进去吧。”赵氏在俞眉远背上推了把。

  俞眉远踉跄一下,转头冷瞪赵氏一眼,才迈开步。

  cha屏后便是明堂,堂中央有张铺了大毛褥子的罗汉榻,上头独坐着个老太太,正半倾起身子,望眼yù穿地朝入口处张望。她穿了缕金jú纹的豆绿对襟褂子,额前勒着彩蝠抹额,额正中镶着枚鸽蛋大的帝王绿,一派的富态慈祥。

  榻下左右都设了桌椅,坐满了人,团花簇锦的模样,此时这些人皆拿眼睛朝cha屏处望去,几个年幼的姑娘更已站起,目露好奇地朝那里望去。

  “祖母。”俞眉远转过cha屏,在满屋人的目光下软糯开口。

  老太太只看进来个红艳艳的小姑娘,见了她也不低头行礼,先是rǔ燕似的叫了句,很快就化成呜咽声音,还没等她瞧仔细,那小姑娘就像火团似的跑了过来。

  “祖母,阿远想你。”俞眉远不给人看清自己的机会,飞快地跑到了罗汉榻前,正逢老太太要下榻迎她,她便曲了膝跪在老太太跟前。

  “好孩子,快起来。”老太太没让她跪下去,伸手就将她搂到怀里。

  俞眉远顺势将头埋在老太太胸口,嘤嘤哭了几声,这才抬头。

  老太太就见着一张雪白的脸,汪着水的眼,菱角似的唇抿着,压着怯意,藏着委屈,又夹着惊喜,生生把人的心看化。

  “我的阿远,苦了你了。”老太太唉了声,眼也红了。

  “快别哭了,这祖孙相见的大好日子,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有人嗔怪地开了口。

  俞眉远便见到眼前裙裾晃过,如波澜起伏,时不时露出裙下绣着菡萏的鞋尖。

  “别哭了啊,我给你吃果子。”那人不由分说抓起俞眉远的手,往她手里塞进一把果子,“老太太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么伤心,万一伤了身子,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俞眉远顺着那裙裾往上瞅。

  果如她心里所料那般,来的是个体态苗条、形容明艳的丽人,通身的鲜亮颜色,正是俞府二太太,她的二婶娘钱宝儿。

  她揉揉眼,愣愣看她。

  “好好的,你吓她作什么?”老太太搂紧了俞眉远,脸上悲色却转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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