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娶我?”俞眉远绕着他走了一圈才站到他身前,仰头问他。
声音丝绸般轻柔,拂过他的心。
霍引点头,克制着想一把拥她入怀的冲动,坚定道:“是,娶你。要怎么斗酒?”
俞眉远把手里酒坛往青娆那里一扔,青娆信手接下后,忧心地看着自家姑娘。
“聘礼呢?”俞眉远从他身侧探头朝外张望,霍引身后的人群自动分开,给她让出条道来。
“今天没带来。”霍引目光跟着她的人转。
“你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吗?没聘礼也敢说娶我?”俞眉远笑咪咪地打量他。
这个男人,看起来有点熟悉。
可她酒喝多了,脑袋有点钝,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来。
“聘礼我明天就送来。”霍引想了想,又加一句,“十倍。外面这些东西的十倍,够吗?”
群qíng哗然。
严欢嘴张得能塞下一颗蛋,他回神之后立刻从地上拖起老七。
“老七,快快,把他带回去,他和你一样中邪了!十倍……我天,能给我进多少次赌坊!”
老七的酒醒了一些,却仍是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钱老六与吴涯原在门口清点老七带来的聘礼,听到有人要对俞眉远下手,便已回了酒馆,恰闻此言,两人脚步均是一顿,面面相觑。
“十倍!咱们酒馆没地儿堆了吧?”钱老六惊道。
“可以歇业半年也不愁吃喝了。”吴涯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两人走到青娆旁边,青娆早就听呆。
俞眉远却蹙了眉,上上下下地扫视他,又绕着他再走了一圈。霍引任她打量自己,信手而立,口中仍道:“不够吗?不够再加,你开口。”
她又停在了他眼前,脚步朝前一迈,靠近他一些,与他对望。
“你很眼熟!我们见过?”俞眉远忽道。
霍引心一跳,才要报上身份,却又看见眼前的女人脸上浮起大而甜的笑。
“玉兰树下,不见不散。小霍哥哥,好久不见!”
一别十一年,俞眉远再逢霍引。
霍引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自己如今身份,不是晋王霍铮,而是云谷霍引。
霍引这一身份,除了云谷里他的师父和杨如心师徒之外,无人知道真身是霍铮。因他身份特殊,不管是在云谷里还是在云谷之外,只要是以霍引之名行走,他便都用了易容术。
没想到,十一年未以霍引身份在她面前出现过,她竟然还能认得出,也还记得霍引这人。
玉兰树下,不见不散。他此生第一诺,八年方践,可于她而言,却足足隔了十一年。霍引在她心里,大概是个无信之人吧。
“小霍哥哥,不记得我了?”俞眉远眨巴了一下眼眸,问他。
“记得。小阿远……”霍引笑起,露出一口白牙。
他怎能忘了相识的最初。
“嘘,我是四娘。”俞眉远轻声一语,方又笑道,“小霍哥哥,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爱开玩笑。怎么,见我欺负了你朋友,你来找我报仇不成?你这寻仇的本也下得忒大了。”
开玩笑?!
他没在开玩笑!
霍引刚想解释,她却又从他身侧探出头去,冲外头喊道:“散了散了,今天关门了!吴涯,送客!六哥,炒两道拿手菜来,我和小霍哥哥喝一杯。”
四周围看的人发出阵嘘声,这戏台筑得老高,唱戏的却说不唱,把他们耍了一通,他们哪能高兴。
钱老六和吴涯也啧啧出声,一人赶客闭门,一人进了后厨备菜。
只有青娆和旁边的严欢同时松了口气。青娆转身收拾起桌上东西,要给他们整出张空桌来,老七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地过去要帮青娆gān活,严欢骂他一声,没好气地用脚勾了张凳子坐下。
弄了半天,竟是熟人。
俞眉远一扯霍引衣袖,边走边道:“来,我请你喝酒,我自酿的千山醉。”
这是霍引第二次听到“千山醉”的名字了。
……
霍引到底没能喝到这杯千山醉。
俞眉远醉了。
她的酒量虽好,和老七也不过伯仲之间,但她这人斗酒有个诀窍,能装。跟障眼法似的,就算是醉了,只要不倒,别人从她脸上就看不出醉意来,只觉得她酒量似海,未见底便被吓跑。
只有人离开了以后,她才会彻底松懈。
如今就是这种qíng况。
她拉着霍引走了两步,步伐走得歪歪斜斜。
“你醉了。”霍引瞧出来了。
从前在俞府时,他就见识过她醉的模样。
“我没。”俞眉远不乐意,她最不喜欢有人说她醉。
霍引一翻手,托住她的手腕,改为扶着她走。
俞眉远走了两步,脚下一踉跄,霍引眼明手快地扶牢了她。
“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他蹙了眉。
“每天喝一点,慢慢地就会喝了。”酒的后劲这时方起,她的脸红得越发明媚,眼眸虽亮,却染上层惺忪。
“每天一点?”霍引不信。在兆京时她还不会喝酒,昭煜宫里一口能烈酒能让她咳上半天,时隔一年半,她这酒量却大得吓人,若只是一点,怎会养得出来?
“是啊,每天一点,想他的时候就喝喝,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只知道越喝越难醉。”俞眉远仍是笑着,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脚步已不太稳,她身体重量有一半压在他手上。
“想谁?”
“霍铮啊,我想他……”她说着往后一倒,靠到他臂弯里,仍是笑着。
只这一句话,几乎要催下他的泪来。
……
天色晴好,山里早早有了阳光。
杨如心站在山庄的药苑里指挥着两个药僮拿筛子筛药、翻晒,满苑都浮着一股药香。
这药苑只有三间茅糙屋,依着山后开垦出的几亩药田。时值chūn日,药田里开了不少花,huáng白轻红,瞧得人心qíng顿好。
“如心!”远远的,有人自药苑旁的泥径跑来。
声音清朗,杨如心才抬头,那人已跑到身边。
“小霍?”她诧异极了,“这么早过来,你身体不妥?”
在今日之前,霍引已有许久没来药苑了。从前他还会来帮她收收药,年岁越大,他身上的毒越深,他就越不愿意进药苑。
“我没事。如心,我求你件事。”霍引从她手里接走了装着糙药的圆蔑子。
“有事只管说,你我之间何需用到一个‘求’字?”杨如心拭拭汗,讶然道。
“救我!我不想死。只要能让我多活一天,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都愿意试!”霍引直言不讳。
杨如心听得又惊又愕。
“啊?”
她认识霍引十几年,从前他虽配合治疗,却只是听话而已,从没主动要求过什么。一年前他毒发回云谷,则变得消沉无比,抗拒所有的治疗。若非云谷的兄弟硬bī着他治疗,恐怕这时候霍引已经不在了。
她和师父悲航道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暂时稳下了他体内的毒,可霍引醒来后却依旧不肯配合,直至如今。
然而就过了一夜而已,他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杨如心不解。
“如心姐,帮我!”霍引很少叫她“姐”,每次一叫,便让她觉得像回到过去。
“好!那……你要先乖乖喝药。师父过两个月就回来,我再同他商量救治你的办法。”杨如心回过神,娟丽的面容上现出欣慰的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愿意治,便是好事。
“谢谢!”霍引咧唇,平凡无奇的五官忽然蒙上一层光芒,像活过来似的。
杨如心微愣。
“小霍!”泥径上又来了一人,冲着霍引吼道。
“连二哥,你要的东西,给你!”霍引转头看到连煜,便从怀里摸出已卷好的纸筒,远远抛了过去。
虽说连煜排行第二,但他的年纪却是几人中最长的,故而霍引也喊他哥。
连煜信手接下,抽出展开一看,却是萨乌战阵的破解之图。
霍引熬了两晚时间,破解了战阵,免得连煜再来烦他。
“战阵已解,别再来烦我了。如心姐,药麻烦你叫人帮我煎上,我回来就喝。”霍引扬声说着,人已往山下掠去,“我去镇里一趟。”
说话间,他人影已失。
“如心,这小子怎么了?”连煜诧异不已。
这问题,杨如心也无解,只能耸耸肩,表示不知。
“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倒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她浅笑道,看着他离去。
霍引身影很快消失在二人眼前。
是啊,活了。
既然能为她死,为何不能为她活?
他不想像从前那样,只能被迫放手。
哪怕只剩一天,他也要与阿远在一起。
……
宿醉的结果是第二天脑袋又胀又疼,俞眉远她想不起昨晚后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好不容易遇见了霍引,结果她却醉了过去。
真是懊恼。
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霍引,可还没机会问,这人就不在了。云谷山庄难进,里边的人难寻,她到云谷半年就认识一个杨如心。然而杨如心嘴紧,除了自己的事外,从来不肯透露关于云谷山庄的任何事。俞眉远从杨如心嘴里打听不出消息,她又钦慕杨如心为人,便不愿意对杨如心动乱七八糟的手段,一来二去,徐苏琰的下落拖到如今都没结果。
虽然不知霍引会不会对她据实以告,但起码在霍引面前,她不用瞒着骗着,可以直接问他,可匆匆一面,他又不见了。
俞眉远头又疼,心里还不痛快,脸上没个好颜色,唇抿成直线,翘起的嘴角也往下搭,毫不遮掩qíng绪。
这觉她睡到了过午,正是酒馆开门的时辰,往常这时候酒馆里已喧声沸沸,可今日里面却静得很。俞居远揉着眉心踏进酒馆里,心里正奇怪着,就见酒馆里空无一人,倒是酒馆外面的小巷被堵得结实。
“姑娘!”青娆站在店门口,转头见着俞眉远忙跑过来。
“怎么回事?”俞眉远径直站到门口,脸色一僵。
门口满满当当堵满了——羊。
白花花的一团团,棉花似的涌来涌去,钱老六和吴涯赶了这只羊,赶不了那只羊,两个人倒差点被羊给埋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落日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