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宅记_落日蔷薇【完结】(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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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宁便不再问他,她环顾四周。

  满地都伏着尸体,血色侵染天地,空气中全是叫人反胃的腥锈味。

  送她和亲的人,一个不剩。

  她生于宫中,长于安宁,就是帝后死的那几天,也没见过如此多的死人,当下胃里一阵翻涌,转头gān呕不已。

  “这些人是南疆除苍羌之外最qiáng悍部族巴雅族的人,为了挑起苍羌与大安间的战争,所以伏击了和亲的队伍,想坐收渔人之利。”左尚棠并未上前安慰她,只是面无表qíng说着。

  长宁呕了几声缓过劲来,转头望向他。

  他很陌生。

  “长宁,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不去和亲了。”左尚棠见到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软了语气。

  带点无奈的温柔,就像那年宫中九王作乱,他挡在她身前时的模样。可岁月变迁,他和她都回不到从前。

  “长宁?”见她怔怔的,他以为她吓着,便朝前一步,向她伸了手。

  山风清冷,四野血味浓郁,尸横遍地,一切都不真实得像个梦,只有他的声音和模样,是熟悉的,可也陌生……

  若是那年chūn天,他和她说了这句话该多好。

  她曾放下公主身份,放下公主骄傲,告诉他——左尚棠,带我走吧。

  如果那时,他能这么说,该多好?

  她便不是大安朝的公主,只是他的长宁。

  可如今……

  她缓缓抬手,指尖触向他朝她平展的掌。左尚棠见她犹豫着,便反手抓去,她却猛地缩回手,让他抓了个空。

  “我不能和你走。”长宁一整衣襟,高傲抬头。

  她发髻已乱,沾着几根杂糙,一身华服染了血污沙砾,láng狈不堪,却不过一眼,便散出天家矜贵,再也不是从前在他眼前娇憨的小丫头。

  “为什么?你说过要跟我走的。”左尚棠蹙眉道,胸中钝痛弥漫。

  “可你拒绝了。”那是她一生之中最无畏的时刻,豁出所有的乞求,要他带她离开,她愿意随他làng迹天涯,可他没有接受,从此她便不再是他的长宁。

  “那是因为……”他想解释。

  “不管因为什么,你都拒绝了我。”长宁打断他,“今天站在你眼前的是大安朝的长宁长公主,不再是昔年长宁。公主有公主的责任与使命,我既然同意来和亲,便身负两国jiāo好之责,就算是我死了,尸体也要送到苍羌王手中。”

  大安内忧外患,已无法再经得起一场血战,若和亲失败,南疆又起战事,大安朝的江山便真的危在旦夕。这皇位不管是谁坐,都还是她霍家的江山,她既享了公主之尊十多年,自然有她该担的责任。

  她不能任xing。

  “长宁……”左尚棠竟无言以对。

  “左统领,多谢你今日相救。若左统领还顾念你我昔日之谊,本宫请你……护送本宫前往苍羌和亲。此恩本宫必铭记于心。”

  长宁说着双手在胸前jiāo握,朝他行了宫礼。

  公主威仪,无人可及。

  从此,她也只是公主。

  ……

  猎鹰于空盘旋一圈之后扑下,悬崖上站着的白衣男人抬手,那鹰便稳稳落在了他手腕上。

  “国师,他们真会将大安公主护送到王身边吗?”一个青衣小童好奇问道。

  他抬手让鹰站到了自己肩头,道:“会的。”

  “国师料事如神,好厉害。”小童顿露倾慕。

  “走吧。”他揉揉小童的头,转身朝山下行去。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小童快步跟在他身边。

  “鸣沙关,桑陵城。往音烛已破,魂引被人放了出来,我要去收回。”他转头朝小童一笑。

  容颜清俊,似玉琢而成。

  苍羌国师云照,人如其名,如云光曦照。

  第196章 完结章(上)

  黑暗撕开一道狭长的光fèng,夜幕才破,桑陵城外的将士已经齐集。

  风有些大,chuī得沙砾乱飞。

  俞眉远已经侧身坐在马背上,被霍铮的斗篷裹着,睡得正酣,并没看到眼前万军齐发的场面。昨日白天她睡得太多,到了晚上睡不着,天明才阖上了眼,如今睡得天昏地暗。

  霍铮并没打算叫醒她,只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一声令下,出发的号角随之chuī响。

  马蹄踏沙,大军缓缓动起,远观而去,如盘伏沙间的蛟龙。

  俞眉远在马背上被颠了两下,眼睛睁开一条fèng,只看到乏着光泽的铠甲,她蠕了蠕,双手自觉缠上了他的腰。霍铮低头,见她粘他越来越紧的模样,不由自主扬起个笑。

  “阿远,我们出发了。”他一手搂紧了她,另一手一抖马缰,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原本缓行的马儿一步跃出,朝前路奔去。

  桑陵城渐行渐远,很快被大漠起伏的沙峦遮去。

  天已透亮。

  ……

  承和十三年的chūn末,晋王妃俞四娘带三千儿郎困守桑陵,晋王霍铮带两万兵马突围而入,与妻同守沙城,守城一共战了五场,最后一役,魏家军统帅魏眠曦战死,魏家军退回赤潼;同月,太子霍汶率兵秘攻赤潼,与十万魏家军在赤潼关前的秋水原上血战,大破赤潼关。

  承和十三年夏末,太子霍汶为帅,晋王霍铮为前锋,率二十万兵马一路往东,直奔兆京。

  承和十三年秋,宫中异/变。新皇霍简突然发狂,在后宫挥剑斩杀妃嫔一十五人,被人关入成渊殿,皇后魏枕月独揽朝政。魏眠曦战死,月尊教遭中原武林联合追剿,欢喜膏来源被截断,京城中服食欢喜膏的官员接连发狂,不受控制,朝廷岌岌可危。欢喜膏之秘东窗事发,朝野上下俱震,魏后手段狠辣,铲除异已,弄得京城人人自危,不服者日渐增加。

  承和十三年冬,大雪封城,霍汶大军杀到兆京。霍铮与俞四披甲临城,一人挥红缨长/枪,一人舞碧影长鞭,率军攻城。京中正因欢喜膏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又兼霍简被囚,魏后临政,朝野上下不服者甚众,又有霍汶手执遗诏玉玺在外,没有几日兆京城门便被人从里打开,迎霍汶入城。魏枕月带着霍简由魏家军余部护着,从兆京往东逃往济阳,躲在了济阳的行宫中,想改都济阳,另立新政。

  同一时间,霍汶在兆京登基为帝,命晋王霍铮追剿霍简和魏枕月。追剿的兵马分作三路,三军齐下包围济阳,姜梦虎得封镇远将军,为左中两路兵马之将,右翼兵马则由俞四挂帅,三路大军皆由霍铮统领。俞家四娘眉远成为大安朝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女将,被民间称作红巾神箭,军中皆称其——俞帅。

  霍铮与她,并肩沙场。

  承和十三年冬末,济阳城破,大军包围济阳行宫,霍简在宫中眺天台上自尽。

  一切尘埃落定。

  ……

  “娘娘!他们攻进来了,皇上已经被bī自尽,如今正往这里来,您快逃吧。”

  宫女慌张而来,满面涕泪地跪在空dàngdàng的殿中央。

  魏枕月挥手,叫她离开。

  济阳行宫不如兆京的皇城,这里很冷。岁末的寒意夹着凛冽的风,从敞开的宫门涌入,似乎再穿多少件衣服都挡不住寒意。

  魏枕月平静坐在殿中,听宫外喧嚣的刀刃声与渐渐bī近的脚步。

  充满刀光剑影的厮杀声里,忽有几个声音传来。

  “俞帅的鞭法越发了得,改天与我切磋切磋吧。”一个浑厚声音响起。

  “镇远将军过奖了,若要切磋俞四随时奉陪。”接着便是清脆的女音,悦耳动听,入耳便觉jīng神十足。

  “呵,你可莫忘了你这鞭法是谁教的。当日苦苦要我收你为徒,我现在给你机会,你拜我为师如何?”清润的男音仿佛有形,似冬日暖阳。

  殿上的魏枕月眼中起了波澜,涂了正红胭脂的唇缓缓扯开些笑,像回忆起某些遥远的日子,无忧的少女时光中有个人忽然闯入,叫她记了一辈子。

  “当时不收,现在你没机会了!”一串铃般笑声跟着响起,无丝毫改变。

  “也罢,比起当你师父,我还是更愿意做你夫君。”清润的男音跟着笑起,朗朗长笑,散雾拔云。

  魏枕月目光盯住大殿门口,殿口的光芒之下,有人疾步而来。

  霍铮与俞眉远并肩入殿。两人身着同样的铠甲,头上皆是雪羽战盔,霍铮的英俊添了沉稳,俞眉远的娇俏添了英气,谁也不会遮去谁的光,谁也抢不了谁的风采,像一分为二的两枚半月玉壁,合在一起时方成圆满。

  天造地设似的合拍。

  进了殿,他们便收起在外头时嘻笑怒骂的模样,俞眉远目光随意从殿上扫过,最后落在魏枕月身上,魏枕月便觉得她这目光犀利bī人,与从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一年的沙场征战,俞眉远身上早就添了果毅沉着,无需言语便带三分威慑气势。

  浸过血的眼眸,自有不动声色的凛冽。

  与她一比,魏枕月顿觉得自己这身皇后的行头可笑可悲,像重重束缚,紧紧把她绑在这里。为了今日的相逢,她特地穿上了厚重繁复的皇后冠服,往脸上擦了一层又一层脂粉,她想着,即便是死,她也要从从容容,叫他惊艳。

  可如今,她忽然发现,他身边那人便是素面朝天,不着红妆,也胜她万分。

  而从她做选择的那日起,她就已经一败涂地,这爱qíng,她连战场都没有踏上过。

  霍俞二人并不说话,只将一切jiāo由姜梦虎处理。姜梦虎还算客气,开口请魏枕月出殿,并没动粗。毕竟是皇亲,名字都记在皇家宗谱之上,他自然也要将他们带回京城听凭霍汶发落,只是可惜霍简自尽了,只留下魏枕月,且无子嗣。

  魏枕月整整衣冠站起,这衣服压得人透不过气,然而她仍要一步一步,在他们目光下从容走过。

  行至殿口,她止步。

  借着殿门口的阳光,俞眉远看清楚了盛装的魏枕月。

  分明正值大好年华,却透出垂暮死气。

  “霍铮,她到底有什么好,能叫你与我哥哥如此痴恋?”到底心有不甘,她转过头,尖锐开口。

  霍铮和俞眉远对视一眼,淡道:“无关好坏,她纵有万般臭脾气,我也恋她,因为她是俞眉远。”

  “……”臭脾气,他在说她?俞眉远瞪他一眼。

  “是吗?你真不计较她与我哥哥的事?怕是你未亲眼所见吧,她在我靖远候府与我哥哥柔qíng蜜意,又与他大婚,满城皆知她一女二嫁,当真水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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