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铮猛地站起,俞眉远差点摔着。
“昙欢!”她瞪他。
“四姑娘,惠夫人那里遣人来说,周妈妈今天巳时末离府,让咱们给收拾两套家常衣裳送去给她,旁的东西不许带出府去。”门口云谣掀了帘子回道。
俞眉远脸上的怒便一收,又是懒懒散散的表qíng。
“金歌,跟我进来。”她将掌上妆粉拍尽,转身进了里屋。
金歌跟她到里间时,就见她已打开了顶箱柜的柜门。
“姑娘。”金歌在后面唤她。
“有了。”俞眉远忽笑了声,从柜里取出已经包好的青布包袱。
包袱鼓满,显是里头塞了不少东西。
“金歌,你跑一趟,给周妈妈送过去吧。好歹我们主仆这么久,她如今就这么走了,我不能放心。这里头另有一包东西,你想个法子偷偷jiāo给她,切记别让人拿了去。”俞眉远说罢,神色有些悲戚。
金歌从她手里接了东西,掂了掂分量便知包袱里头除了衣裳外还裹了别的东西。
“放心吧,姑娘。我一定好好jiāo到周妈妈手上。”
“嗯。周妈妈走了,青娆又是个贪玩的,我身边可信的人也就只剩你一人。真不知过了年你嫁出去了,我该如何是好。”俞眉远点点头,轻声叹道,看着她的目光格外温柔。
“姑娘,就算……就算嫁了,金歌也还是愿意服侍姑娘,一辈子帮衬姑娘。”金歌闻言忙道。
嫁人后若还留在府里,便在外头领职当差做个管事媳妇,若想留在俞眉远身边,日后就是她的陪房,跟她嫁去夫家……
可她替金歌挑的人家,并非府里的家生子,那人虽然家境普通,却是个白身。
俞眉远只是温柔看她,许久方道:“行了,先去吧,别让人等急了不耐烦。”
金歌便欠身退去。
……
见金歌离去,俞眉远才出了里屋。
“咦?昙欢呢?”一踏进明间,她就发现明间里只剩下榴烟和青娆。
青娆与榴烟两人均“扑哧”笑出声。
“早就跑了,活似后头有妖怪在追他!”榴烟打趣道。
“你这丫头,暗讽我是妖怪?”俞眉远瞪瞪她,脑补了昙欢吓跑的模样,忽也笑了。
那么个老实沉稳的人,刚才在妆奁前就已经是目瞪口呆的模样了。
和两个丫头笑过一茬后,她才正色道:“行了,给我更衣,我要去老太太那里。”
因周素馨的事,杜老太太许久没见她,如今这事已定,老太太也该见她了。
换好衣裳,俞眉远带着榴烟去了庆安堂。
才过庆安堂跨院的月门,俞眉远就已觉得不对劲了。月门连着游廊,直通庆安堂的院子。她从游廊拐出后,就是庆安堂的院子。
杜老太太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身边丫头婆子一大堆,就算病着清养那几日,院子里也总有人来来去去。可今日,庆安堂院子里竟一个人影都没有。
俞眉远心里奇怪,便将步伐放缓,目光扫过四周。满院只有庆安堂正屋外的台阶下站着个婆子,正半背着她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睃着院子。她认得,这是杜老太太跟前服侍的老人张妈。
“张妈妈。”俞眉远在她身后唤了声。
这婆子一听见声儿忙扔了手里瓜子儿,转过头来。
“唉哟喂,我的四姑娘,你怎么来了?”她摆着手压低声音道。
“来给祖母请安呀。这是怎么了?院里一个人都没有?”俞眉远一派天真。
“嘘。姑娘快小点声儿。你今天来得不巧,老太太正和大老爷在屋里说事呢,才刚把所有人都遣走了。你快先回去吧,一会我替你禀了老太太便是。”张妈忙道。
“父亲来了?”俞眉远便更奇怪了,俞宗翰很少这样独见老太太。
她话才落,就听到帘后传出老太太的声音。
那声音比平时要大,夹着怒气。
“是啊。好姑娘,你快走吧。”张妈听了老太太的声音,心里更着急,好在那声音虽大,然而隔着帘子,外头仍旧听不清楚。
俞眉远却磨蹭起来,别人听不清,她却听得分明。
老太太说:“老大,我只是让你帮衬帮衬你兄弟,也没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怎么就不同意呢?那可是你亲弟弟,你既不愿意向皇上讨个恩典让他也谋个一官半职,如今我只叫你出点力给他捐个清闲官儿,你怎么也不乐意?你就这么不愿提携你亲弟弟?”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宗耀他不是做官的料子,进了官场会吃大亏。而且用银子买官那是犯法的事儿,我们如今的境况,若叫人抓住一点错处参上一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就全没了。”俞宗翰说得也有些急,声音里含了无奈的怒意,“这天下营生的行档多了去,他想做什么我都能提携帮衬,为何偏要走官途?”
“士农工商,你倒说说哪条路能比当官更能光耀门楣的?他如今白身,又没个正经事傍身,日后我去了三房分家,你还能照管他一辈子不成?没有功名,没有官职,你叫他那房子孙如何寻出路?哦,我懂了,你自己出人头第了,便不想叫兄弟压过你一头?”老太太“砰”一声重拍桌子。
张妈听得又是心头一跳,赶紧推俞眉远。
俞眉远走得扭扭捏捏,脚步浆在地上,涎着脸道:“好妈妈,我也许久没见父亲了,你让我在这里呆着呗。我也不吵他们,只等他们出来。”
嘴里说着,耳朵却竖得紧。
“母亲,儿子若有这等心思,就叫儿子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俞宗翰见说不通,也气上头来,“二房若想出人头第,只叫章锐专心读书考取功名便是,我自会帮他请最好的老师,去最好的书院。他日功名到手,我再从中周旋,何愁没有好仕途?”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帮你弟弟,我算看明白了。罢了罢了,我也不叫你为难,你快出了我这屋子,免得我和你弟弟污了你的仕途,我也不想见到你。”老太太气得不行,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母亲……”俞宗翰重叹一声,没了下文。
院子里,张妈还在推着俞眉远。
“别等了,姑娘快些走吧,若让老太太知道你在外头,怕真要气上你了。”
“张妈妈,你别推我们姑娘呀,唉哟,姑娘要摔着了。”榴烟虽不明白俞眉远为何如此,却也看得出她在拖时间,便帮着道。
“唉哟!”俞眉远闻言便果真绊脚一颠身。
张妈吓得忙要扶她。
“你们在这里闹什么?”台阶上忽传来一声沉怒。
俞宗翰已摔帘而出。
张妈与榴烟都吓得站直,只剩俞眉远还佯弯着腰。
“父亲。”她怯怯唤了一句,便又听到正屋里传出碎杯声。
杜老太太这是……大发雷霆了。
俞宗翰沉着脸,对身后的声响无动于衷,目光在俞眉远身上一扫而过,抬脚往院外走了两步,却又停步。
“周素馨要离府?”他忽问道。
“是。”俞眉远心里惊疑,俞宗翰素来不管后宅之事,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带她来沐善居见我,你也一起。”
第46章 至疏
沐善居的院里有处四面无拦的水榭,紧靠抱翠湖,周素馨被带到这里见俞宗翰。
俞眉远则被单独扔在了偏厅里候着,丫头上完茶后便退下,厅里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她心内对俞宗翰要见周素馨的事觉得怪。
俞宗翰这两年也不知在替皇帝办什么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安生呆在家中的时间不足十日。后宅的事他没功夫搭理,皆放给惠夫人管着,至于老婆小妾,前几年他还会各屋走走,近两年除了三姨娘丁氏那里偶尔去去,就连惠夫人屋他都不怎么进了。如今他怎么忽然管起了周素馨的事?
这辈子俞宗翰待她虽说不算亲厚,但也不像上一世那般不闻不问。虽然一年到头也和她说不上两句话,但每回远行回府他总要将她叫到沐善居问些日常起居,所带回的土仪独她一人是标了名姓另备的,不与其他人一起,倒让人觉得他高看这嫡女一眼。因为有这重关系在里边,府里上下还都给她几分薄面,但他那关注也不多,不至叫人对她生忌,除了俞眉安那个总喜欢较真牛酸的。
莫非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
俞眉远没有答案。
她坐得有些闷,便推门出了偏厅,在厅外的小院里转转。偏厅的小院在水榭后面,她能远远看到周素馨与俞宗翰的身影,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周素馨脸色有些忿然,俞宗翰却是满脸沉凝。水榭四周都是流水声,盖过了他们二人的声音,想必是俞宗翰不愿让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便挑了这样一处四面无遮又有水音的地方。
她越发好奇了。
挑了处矮叠石坐下,她将头靠在石上,懒懒闭眼。
“师父”曾云,她体内的真气纯净,内力深厚,有cháo汐澜海之象,属当世极罕见的功法。这功法初时不显,然修练起来却可让人进入无我之境,能将人的五感提升到及至,形、声、闻、味、触皆可融入外界风涌水动之中,因而修练之时极怕心有杂念,容易走火入魔,但若能全心修之,便是当世至深至qiáng之学。
俞眉远对这些似懂非懂,然而她已能感觉自己入定时对外界的敏锐度有极大提升,如今不妨一试。
真气缓行,她仿似睡去,风声轻如棉絮,丝丝入耳,水声脆如铃音,扣着心脉。混杂在一起的声音被分开,她听到了夹杂在外界杂音中的对话声。
……
“说吧,言娘当年到底因为什么才离府?我娶嘉蕙固然是一重原因,但以言娘xing子,她不可能带着阿远自请出府,让阿远跟着过清苦日子。”俞宗翰冷道。
“姑爷,怎么就不可能了?当初姑娘所受的苦,你可知其十分之一?”
周素馨对俞宗翰没什么敬意,一是因为徐言娘,二是因为她马上要走了,故而言语中颇有忿意。
“当年姑娘嫁你为妻,为俞家倾尽所有,可你们呢?自孙嘉蕙进府,你与姑娘便再不如从前恩爱,一年到头有泰半时间是互不搭理的。姑娘为俞家尽心尽力,替你们攒下这份家业,你们非但毫无感激,竟又嫌她商贾出身,诸多厌弃。徐家出事之时,为了避祸,你们不止不出手帮衬,还将远来求助的徐家人赶出府外,甚至将姑娘关入佛堂不让她与徐家人见面。徐家满门被抄,姑爷你却仕途高升,孙嘉蕙一举得子,姑娘能不伤心?不止如此,你嫌她出身低微,就连……嫡子都不让姑娘怀!若不是姑娘病重不治,徐家又一脉尽断,她怎会让四姑娘回来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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