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们难得出来一趟,别因此扫了兴致。时候不早,我在回宾阁已经订好席面。那里可以看到花神节河祭的景致,不去可惜。等用过饭,我送你们回府。”魏眠曦察觉到俞章敏有提前拎人回家的打算,便抢先道。
俞章敏也不好推拒,便将俞眉远牢牢拘在身边,以防再出差子。俞章华却同俞眉远挤眉弄眼做了一番鬼脸,又暧昧不已地笑着。
俞眉安仍与魏枕月一道走着,她受了惊吓,如今又惧又气又妒,满心不顺,拿着俞眉远送来的风车不断折着,直至将风车拆得支离破碎,才稍稍解气。
花神轿子重新被抬起,雁丁街的热闹渐渐恢复,暗卫散去,一行人又往回宾阁行去。
魏眠曦这次便一个人跟在最后,盯紧了俞眉远。
……
回宾阁是鹤颈街最大的酒楼,位置就落在花神河的旁边。楼有三层,包间雅座一应俱全。一楼是堂食,二楼是包间,三楼则非显贵不能上。
魏眠曦说的席面就订在了回宾阁三楼。
整层全包。
回宾阁的掌柜带着人亲自站在金漆招牌下迎接他们,寒暄了几句,他便领着他们上楼。
俞眉远不动声色地望去。掌柜韩行云如今已过而立,生得斯文清秀,不太像个生意人,只有一双眼睛时不时透出些jīng芒,叫人不容小觑。
三楼是个宽敞的大厅,陈设雅致,只设有一桌。临河的窗户早被打开,河边喧闹的声音飘来,遥远而不真切。俞眉安早拉着魏枕月扑到窗前望去,整条河早已漂满河灯,各种颜色各种花样,缓缓随水而去,宛如人间银河虹海。
俞眉远却站在宴厅外长廊的扶栏前,自上而下俯望整个回宾阁内部。回宾阁不似别家酒楼多用金碧辉煌的陈设,也不像别的酒楼喧闹杂乱,莺燕良多。这里一应摆饰陈列皆不张扬,布置得雅致舒心,只于细微处方能窥见其间一点奢华。
虽说一楼是堂食,然而她并没听到有嚣闹声传上,即使传菜的小二上上下下的跑动,也没弄出什么大动静,他们步屡稳健、手势沉稳,一看便是受过训练的。
这是徐言娘留给她的酒楼,上辈子在她出嫁后曾经给过她许多帮助,可她一直无缘一见,如今算是得尝夙愿,心里颇为感慨。
酒楼被打理得很好,日后她离府也无需为生计犯愁,如此甚好。
心里想着,她便望向韩行云。
韩行云正领着人下楼准备席上菜品,在二楼楼梯的转角时抬了头,向她悄悄拱手。
他认出她了。
俞眉远便微微颌首一笑,并不回礼。
……
没过多久,酒菜便一道道上来。
食物的暖香四溢,勾得俞眉远馋虫大动。自家酒楼的东西,上辈子没尝过,这辈子当然要好好试试,当下她也不客气,净过手便开动。
回宾阁的一绝是醉蟹,以生蟹浸泡上好huáng酒制成,鲜香醉人,俞眉远尝了一口就舍不得。一只蟹重约四两,膏满ròu肥,她也不要别人服侍,自己有滋有味地剥起来,沾了满手汁液。
魏眠曦盯着她看了一会,便动手将自己桌前的蟹大卸八块,挑出ròu来全装在蟹盖上,让人给她送过去,这举动看得满桌人目光各异。
俞眉远意犹未尽,但看到那壳蟹ròu却没了兴致。
才要拒绝,昙欢已经俯过头来:“姑娘,不能再吃了。醉蟹寒凉,现在又是冷chūn,吃多了伤身。”
霍铮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叫隔不远的魏眠曦听到。他倒也不是针对魏眠曦,醉蟹属寒物,俞眉远乍然吃得多了容易伤及脾胃,还是要有些节制的好。
“还是你这丫头心疼姑娘我,那就不吃了。”俞眉远越来越觉得昙欢与她默契了,总能适时地说出她想说的话。
她推开面前骨碟,想了想又道:“你也尝尝罢。”
魏眠曦剥的那壳ròu便到了霍铮手上,霍铮看了眼那壳子,毫无胃口,他虽从下人手上接过瓷碟,可退到外面后却全给扔了。
要他吃魏眠曦手里的东西?想太多!
霍铮心气正不顺呢,他看到魏眠曦就烦。
里面宴饮还在继续,魏眠曦不在意刚才的cha曲,只是淡道:“是我没顾虑周全,这东西确实不宜多食。一会苏烤全羊上来,倒是可以多吃点,那东西暖胃。”
“听说南疆的蛮子都是以炭火炙烤羊ròu为食,不知与我们这京城的烤羊有何区别?”俞章敏举了杯,扯了别的话题。
“南疆条件艰苦,蛮子以ròu为主食,炙烤时并不讲究,裹腹而已。京城的炙羊虽源于南疆,但做得更加细致,不以炭火,而是垒建炙炉。炉内温度更高,受热更匀,是以烤出来的ròu苏香四溢,再辅以多种香料,味道自然不是南疆的炙羊可比的。”魏眠曦饮了口酒,见俞眉远露出意兴盎然的表qíng,便仔细说起。
俞眉远的xing子像匹野马,不爱束缚,但上辈子却因他被困在后宅,没有排解之法。初嫁魏府时,她闷得慌了常主动找他说话,问他些异域风土人qíng。
但他从来都没理会过她,皆是冷颜以对,敷衍了事。
成亲十二载,夫妻间心平气和的闲谈,他们之间竟然一次都没有过。
后来他想说了,她却已不愿听。
“南疆的羊都是在糙原上奔跑放养的,与京里圈养的羊不同,想必ròu味也不同。”俞眉初笑道。
“缺盐少油的,就是ròu味再好也受不了那腥膻,肯定不如我们京里的好。”俞眉安深嗅一口空气里飘来的香气,不由接口。
韩行云已推着个木架子从外头进来,架子上是只烤得金huáng苏香的全羊,混和着香料的气息飘来。
“没见识。南疆的羊没有腥膻,香得很,吃的就是原味。”俞章华一口饮尽杯中酒,反驳俞眉安。
“粗犷有粗犷的吃法,jīng细有jīng细的吃法,何来高下之分。席地而坐,望火对饮,吃的是豪慡;闻香而动,佐酒而食,吃的是qíng致。各种都体味一遍,才算圆满。”俞眉远满不在乎地开口,头已转去看韩行云。
韩行云取了南疆刀,亲自来分羊,还未下手,便被魏眠曦取走了刀。
他站在炙羊旁边,将刀刃贴着羊背,娴熟剥下,动作有条不紊,自有一套章法。虽是剥切油旺ròu苏之物,魏眠曦的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大开眼界。
他将羊颈背jiāo界处的ròu片下,在瓷碟中码好,将刀还给韩行云,亲自递到俞眉远面前。
“你想去南疆?”他问她。
当着这么多人,俞眉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举筷夹了片ròu,再将碟子推到俞眉初那边,道了声:“嗯。”
“有机会的,我带你去。”他将碟放在两人之间,望着她笑道。
“将军在开玩笑吧,你们去边疆乃是行军作战,又不是游山玩水,带上我们算怎么回事?”俞眉远不禁觉得这话可笑。上辈子有一回他带兵出征,她悄悄地奔到京外的十里坡想送送他,被发现后他大发雷霆,说她枉顾军纪,若非属下相劝,她已经被他赏下二十军棍的刑罚了。他如此不待见她,这辈子居然说要带她去南疆,岂非可笑?
“魏某与姑娘说过,只要是你心中所爱所求,我都愿意倾尽余生替你寻来,不论何物。”魏眠曦压低声音承诺道。
俞眉远倏地握紧筷。
有丝怒火窜上。他三番两次的示好,也不知意yù何为。说这么露骨的话,倒似真的对她一往qíng深,若她还是上世的俞眉远,又要被他骗了过去。
当真可恨!
明明上辈子连命都已经送给他了,这辈子他又想从她这里取走什么?
“啪——”她重重撂下筷子,寒着脸站起。
衣袖不小心刮到酒杯,酒水顺着桌子流下。
霍铮一步跨到她身边,将她身后椅子拉出,又把她拉离桌沿,站到了她与魏眠曦之间。
“姑娘。”青娆反应慢半拍,很快也上前来,掏了帕子压她衣上湿渍。
魏眠曦说的话很小声,只有身边几人听到,因而众人都对她忽然动怒莫名以对。
“我出去换身衣裳。失陪。”俞眉远扶了霍铮的手,说走就走,多一句解释都不给。
“阿远……”魏眠曦轻声唤了句,不知为何她动这么大火。
他说的都是真的,也是真的想对她好,可她似乎毫不领qíng。
甚至于有一瞬间,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属于上辈子的冷漠。
心,没来由一怵。
……
好在她们出门都有另备外衣带着,回宾阁三楼亦设有休憩的房间,俞眉远便携二人进了屋子。
屋子颇大,设着桌椅屏风,屏风后是张chuáng榻。
有人自屏风后缓缓行出,显是已经等候多时。俞眉远虽有怒火,但也只是寻个缘由离席罢了,如今怒火早都散光,又见到这人就更开心了。
“馨姨。”她在周素馨拜下前将她拉起。
“四姑娘。”周素馨一见她就红了眼眶,拉了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一边哽咽开口,“你瘦了,也高了。”
俞眉远随她绕过屏风,甜道:“馨姨倒是更美了。”
脸色红润,皮肤细滑,眉眼间都是光芒,显然是在回宾阁里日子不错。
“说什么呢?怎么把衣服弄成这样,我替你更衣。”周素馨脸一红,瞪她一眼,接过青娆捧的上袄展开,要服侍她更衣。
青娆亦自觉地动手解她衣上系带。
霍铮脸一烫,垂头道了声:“我到门口守着,你们说话。”
也不等俞眉远回答,他忙不迭跑出屏风,站到门口处,头也不往后转。
只是影像没了,架不住后头的蚁语。
俞眉远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一段时间没见就变得厉害。周素馨许久没见她,难免惊叹女大十八变:“姑娘,你……变太多了。这里大了,可还疼?主腰是不是小了?别压了胸。腰倒是越见细了,该多吃点。你葵水来了没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要多注意些,寒物少食。我不在你旁边,这些年轻的丫头也不懂这些,你……唉……”
说得多了,周素馨又开始替她cao心。
一字一句,像唠叨却无顾忌的母亲,把俞眉远听得面红耳赤。
守在外头的那位就更是在心里默颂经文了。
“馨姨!我来这见你一次不容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俞眉远打断她。
“什么没用的?哪件事能比你的身子还重要?”周素馨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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