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宫,很多人、每一天都徘徊在生死之间。这个道理我曾经在很多很多的书上读到过,这些书有史官记载的正史,也有后人的杜撰的传说,只是,我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安逸了,大概站得太高的时候,就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危险了。
我并不是生病了。
虽然在很多日子里,母亲总是告诉我,我因为风寒入骨,所以病了,但是我却从太医很少的言语中隐约觉得,我可能不是生病了,至于我为什么不是生病却还如此虚弱,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太医不知道,我身边服侍我饮食的宫女、太监也不知道。
宫中严密封锁了我的消息,甚至对我的寝宫进行了清洗。
所谓的清洗,母亲含糊其词,如果不是我发现自从清醒以来,我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新面孔的话,大概母亲是不会告诉我的。
“逸如呢?母亲,他……怎么样了?”我忽然雪白了脸,如果父皇不想我这样的qíng况传出去,甚至因此而清洗了很多人,那么,当时就在现场的逸如呢?
“傻丫头,他好好的呆在你寝宫他原来的住处呢。”母亲难得露出一些笑容,“你父皇和母亲都年轻过,你们小孩子的这点把戏呀,父皇和母亲怎么会不明白?”
我也笑,觉得这其中大约有误会,不过,他没事就好。
“你父皇提过了,今年你也十五岁了,虽然小一点,你父皇舍不得你这么早嫁人,不过女大不中留,何况你嫁人也可以在宫里照旧住着,倒没什么关系,你就乖乖的,好好吃药,好好养着。”母亲帮我掖好被角,如儿时般拍着我。
“宁儿不要嫁人。”我反对,只是躺着的时候,语气更微弱,听起来,倒好象是害羞一般。
“这孩子,跟亲娘,还害什么羞。”母亲却笑我,“那天的时候,我都听说了,逸如得罪了你,大雨天的跪在地上,你这孩子,也不管自己病还没全好,就也跑到雨地里,两个人对着哭了半天,最后吃苦头的,不还是自己。”
“不……”我想说,不是这样,母亲却不理我。
“宁儿,这件事qíng,你要听听娘的话,虽然你是公主,将来嫁了人,也还是人家的媳妇,君臣的礼是做给外人看的,那是咱们皇家的体面。但是夫妻相处,终究不能总自持了身份,压人家一头。所谓出嫁从夫,只要大事上不出错,私底下,你还是要尊敬驸马,不能动不动就让人立规矩,又跪又磕头的。逸如那孩子,娘也是一直看着长大的,跟你那几个人,加起来也没有他懂事妥帖。说到对你,娘可看得出,他的心是实心实意的,生在皇室的女子,千斤易得,但是这知心人,却是一个也难求的,所以,孩子,这个知心人,你得牢牢的握住才是。”
话说到这地步,母亲再说什么,我基本可以猜到了,估计只要我点头,很快,封逸如为驸马的圣旨就会下来,接着,大约就是给我大婚,当作冲喜了。
我如今究竟是怎么了,还没有弄清楚,谁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逸如如果做了驸马,那么,就一辈子要被这个头衔束缚了,即便我死了,也不能再娶,只能做个鳏夫,死死的为皇家守节。
我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能连累一个好人呢?
于是我说,“我不要,我不要他做驸马。”母亲愕然,半晌,只能忧伤的看着我,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说:“这也不是着急的事qíng,娘刚才吓着你了吧,这样好了,你先歇着,等jīng神再养好一些的时候,再讨论这个也不迟。”
我点头,然后闭上眼睛。
又用了半个月的药,我的qíng况似乎渐渐稳定住了,不再吐血,人也有了力气,能够起chuáng活动,太医再三的告诫我,不能剧烈运动,qíng绪也不能有大的波动,自然,也不能再受寒。
依着父皇和母亲的想法,我就应该继续乖乖的躺在chuáng上,只是,我却不肯,生命是不该放在chuáng上làng费的,趁自己能走能跑的时候,就该去跑去走,这样才不会遗憾。
就这样,两个月后,我再见到逸如。
顺着和缓的琴声,我看到他正坐在院中的一角,风带起他粉白色的长袍,于周遭的翠绿相映衬,不和谐中,却透露出极度的和谐与沉静。
“你在想什么?”我站到他身后时,却发现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居然没有发现我似的。
“一个人。”他回答得却很快,琴声顿挫间,到了高cháo处,哀伤缠绵,点点入骨。
“一个什么人?”我继续问他。
“一个很远也很近的人,在我以为我终究不能也不配站在她身边的时候,上苍却又垂怜我,把一个跟随她,陪伴她的机会还给了我。”
“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机会,而是桎梏,你本来可以像鹰一样,自由的飞翔,走多远,飞多高都可以,但是因为这个人,你终将被束缚在一个小小的庭院里,郁郁一生。”
“永宁,你终究还是不明白吗?只要你肯,我是愿意做任何事qíng的,哪怕是你心中的画地为牢,我也甘之如饴。”
“可是,值得吗?我可能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悲哀的说,“我不想你这样的委屈一生。”
“不会的。”逸如的手终于停下,语气却很坚定,“你会有很多的日子,我也不会觉得委屈。”
“傻瓜!”我说,泪终于滑落。
“你不也是,总是自以为是的决定别人该怎么样选择跟生活,自己怎么苦、怎么痛,也不肯出声。” 逸如说着,站起身来,对我微微笑着,抹gān我的眼泪,“傻瓜,你已经好起来了,别听那些庸医的话,他们不过是怕承担责任,才说得那样严重,你看,你不是一天天的好了吗?”
我一天天好起来了吗?只有我自己知道,好起来的,也不过是表象罢了。
太医的药,一天天下的猛了起来,我虽然对药没有更多的了解,但几次看过方子,很多药的分量都在逐日加重,这应该算不上好消息吧,不过奇怪的是,我的身体却真实的有了起色,能走能跑,甚至也能摆弄几下刀剑。
我恢复了到上书房的学习,除了王睿思外,其他人也重新回来陪伴我上学,不过邝逸如、徐文彬和王简芷都不再留宿宫中。
太后和母亲开始频频的带各种手饰、衣料、珍玩、古董来让我挑选喜爱的,而父皇送来的东西更多,就连近几年对我敬而远之的皇后,也带了不少东西过来。整个宫廷,人人都喜气洋洋,为我可能即将到来的大婚而准备着。
当然,朝廷中,也发生了一些事qíng,例如,我刚刚病倒不久,于谦就奉旨进京,成为了兵部左侍郎。
王振把持朝政多年,朝廷中大半的重臣都出自他的门下,父皇对我说,要扳倒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qíng,还需要慢慢的筹划。
只是,还有多少日子是我们可以筹划的呢?
病中,我曾对父皇建言,即便朝廷中,不少重臣都出自王振门下,但是朝廷是朱家的朝廷,天下是大明的天下,忠心的臣子为数不少,其中可堪重用的也多。与其任王振横行,不如快刀斩乱麻,趁王振没有防备,挑选信得过的内廷侍卫、御林军中的好手,一举擒住王振和死终他的党羽。波动是不可不免的,不过看谁行动更快更狠,先杀王振和这些死忠的党羽,其他人虽然跟着王振,贪图的不过是富贵荣华罢了,其实只要下旨,表示对他们既往不咎,那些人决计闹不出大的乱子。这样以来,内祸一平,就有jīng力,全力对付以后的事qíng了。
我还想告诉父皇,这些年中,我在内廷侍卫和御林军中已经物色和找寻了大量的人手,这些人都是随时可为我们所用的,反观王振,虽然也有不少护卫,不过在禁宫之中,只怕也是远水难救近火,趁他毫无防备,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只是,不待我说完,父皇已经摇头了,他说:“孩子,可惜你终究不是男孩,若然你是,父皇也可以享几天清福了。”
“这同不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解。
“若然你是男孩,这个天下,你如今的年纪也可以担当了,父皇传位给你,凭你去做你想做的。可如今,父皇还要坐在这皇位上,孩子,你不知道,守江山难呀。王振他是个太监,原本也未必有胆子真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qíng,但是要把他bī急了,古往今来,这教训还少吗?若然有什么差池,父皇还有什么面孔去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呢?”父皇说,“所以,还是慢慢图谋吧,不能cao之过急,yù速则不达呀。”
我无语。
父皇想作一个本分的守成之君,他知道王振日益做大,也担忧,但是,只要不危及皇位,他就可以忍让,一切以皇位为底限,我又能怎么样呢?
少了父皇的支持,我可以同王振正面对决吗?
我暗自叹息,一面仍旧悄悄运做我的事qíng,也许真的到了那一天,即便没有父皇的支持,我也要拿下王振。
在布置人手的时候,我开始重新审视江湖,朝廷是不属于我的世界,但是江湖不同,若是能多招揽一些好手,只怕在动手的时候,会比宫中的人更有用处。
招揽江湖中人的方法,我选择了两种,一种是通过我信得过的侍卫,由他们去联络一些武功和品行都好的人,宫中的侍卫多半都是江湖出身,很有一些朋友和人脉,应该比我自己毫无头绪来得qiáng。
另一种,是我鼓动父皇开科,本来去年刚刚开过恩科,今年不是开科的时候,不过事急从全,如今大乱将至,同时增开文、武两科,破格提拔一些人才,也是qíng势所bī。
我知道王振也不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会借机安cha自己的人进来,不过,这个时候,也不能顾虑太多,开科取试,即便有他的人,也要有些本事才行。
父皇对瓦剌厉兵秣马、虎视中原也不是全无耳闻,我的提议,他也动了心,只是,增开恩科,一来时间仓促,二来也没有什么名目,所以他有所迟疑。
这个幸亏我已经考虑到前头了。
几天后,京城里都开始流传一则自护国寺传出的消息,说是护国寺的高僧,也就是曾经预言过我的降生的那位大师夜观天象,发现星象有变,主我朝即将出现旷世人才,若能发掘这人为圣上所用,就能护卫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市井中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朝堂之上,有臣子奉父皇之命去询问消息真假,护国寺的僧人只回说,大师刚刚闭关,不过大师闭关之前,确实曾经夜观天象,至于大师究竟参悟了什么,僧人皆回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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