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倾_月下箫声【完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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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灯时分了,父皇仍旧坐在乾清宫的雍肃殿内,小太监们正在逐一的点燃烛台,烛影晃动,我一时看不清他的神qíng。

  “儿臣给父皇请安。”我轻盈的跪在御前。却久久,没有听到免礼或是平身、起来吧之类的字眼。

  “父皇?”我有些不安,抬头看时,却发现父皇也正看着我,神色间,颇有些犹疑的感觉。

  又停了一会,我终于等到了父皇的声音,他把一卷画像自桌子上拿起,一旁伺候的太监恭身接下,再转递到我手中,“你自己看看。”父皇说话的时候,语气疲惫不堪。

  画卷被我猛的展了开来,一个宫装美人娇嫩的笑颜正在烛光下恬然绽放,旁边还有一句柳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画是好画,词是好词,甚至其中的qíng也是挚qíng,画中人是文芝,也不算出乎意料,惟一出乎意料的,是父皇的反应。

  “瓦剌太子要求娶文芝。”我低声说出了这个事实,“父皇……”我下面的话,被父皇凌厉的眼神硬声声的拦了回去。

  “朕只想知道,你身边的侍读女官,是如何同瓦剌太子一见钟qíng的?”父皇一拍桌子,“你对这张画像毫不奇怪,显然也是知qíng了,永宁,你还真是朕的好女儿,私通瓦剌,你知罪吗?”

  “儿臣不敢!”我醒悟,必是有人在父皇这里挑拨了什么,才有了时下的这一幕。“儿臣去岁去山西之时,曾经在回程与瓦剌贡使因为客栈之事起过一点冲突,当时儿臣贪玩,令文芝假扮儿臣露面。如今瓦剌太子来求亲,儿臣的几个侍读也认出了,当时的那个贡使,正式瓦剌太子本人,想来,误会就发生在当时。”我连忙解释当时的经过,父皇神色稍霁,却在听到最后的时候,又怒而拍桌。

  “一派胡言!”父皇说道,“去年的贡使朕也曾召见,与现在来的瓦剌太子根本不是一个人,你还敢欺骗朕?”

  “父皇,儿臣出游在大明境内尚且不便表露真实身份,何况瓦剌太子远涉千里来到我朝,他掩饰身份,不入朝觐见也是有的,当时见过他的人不少,父皇如若不信,可以召邵大人来,一问便知。”我叩首,心头刺痛,却语气坚定。

  “……”父皇沉默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起来吧,父皇被这些大臣磨得头疼,委屈你了。”

  “谢父皇,”我再拜,一旁太监已经过来搀扶我,猛直起身子,眼前金星一阵乱冒。幸而,一旁已经有人抬了椅子过来,我摇晃着坐好。

  “宁儿,今天瓦剌太子拿着画像进宫,你觉得该答应他吗?”我坐稳之后,父皇问道。

  “儿臣不敢妄论朝政,想来,父皇一定已有圣裁了。”我回答得很快,从刚刚的雷霆之怒中,我已经预期到了结局。

  “文芝怎么说也是你的侍读女官,先时你求父皇为她指婚,父皇也是答应了的,所以,现在父皇还是要问问你的意思。”父皇声音已经彻底和缓下来,就如同此前十几年中,我们无数次对话一样,然而,我却只觉得寒冷,发自心底的寒冷。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儿臣想,只要不因为陪伴儿臣而耽误了她的青chūn就好,至于婚事,自有父皇、母后和文芝的父母为她做主。”我仍旧坐得笔直,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哈哈……”父皇却笑了两声,才说“是父皇糊涂了,我的宁儿还是没出阁的小姑娘,这事qíng要你拿主意也是难为你了,来人,宣都御史陈镒觐见。”

  自有太监去传话,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告退,门外就已经有太监回话说:“皇上,都御史陈大人到了。”

  文芝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原来陈镒已经在外面等候了许久了,进殿后诚惶诚恐,女儿远嫁,又是嫁去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家,做父母的又怎么能不伤心难过,然而,陈镒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磕头、谢恩,然后蹒跚着离去,几个时辰里,人仿佛顷刻老去了一般。

  我也觉得无力,起身告退时,父皇却说:“宁儿,父皇听说文芝那姑娘出走到现在还没有消息,需要父皇派人去搜索吗?”

  “文芝自己没单独出过门,儿臣想,她也该回到家里了,此时瓦剌太子人在京城,若是大肆搜索走漏了风声也不妥当。”我一口起说完,见父皇闭上眼睛没有再说什么,知道父皇同意了我的说法,忙退了出来。

  回到寝宫后,影子居然已经到了。

  “文芝的下落确定了?”我沉声问道。

  “确定了,已经叫人去盯紧了房间和周围人的动向,随时可以动手。”影子回答。

  “不能硬来,父皇刚刚已经准了瓦剌太子的请求了,这个时候,不能节外生枝。”我自墙上暗格里找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影子,“这是我叫人做的好迷香,吩咐几个轻功好、反应敏捷的人去,把人带回来就好,不要伤人。”

  “殿下同意了?让文芝嫁那胡人?”影子却有些不可置信般惊讶。

  “你也说了,如果不答应婚事,变故就在眼前,疆土不是你我单枪匹马能够守卫的,如今,下到文武大臣,上到父皇,又有谁人不是这样想呢,如果牺牲一个女人能换来和平,那女人又有什么可惜的。今天不是文芝,瓦剌太子如果要的是我,父皇多半也回答允。”我笑了笑,“古往今来,和亲塞外的,文芝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这就是命,不单是她一个人的命,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命。”

  “没有回旋余地吗?”影子不甘心,“我记得殿下常说事在人为的”。

  “有,天下的事qíng哪有毫无余地的,若是婚事能拖上几个月,也许就有转机。”我想到土木之变,就在几个月后,若是能拖上一阵子,文芝倒是可以不必嫁了,只是,那时北京城破,覆巢之下,不知完卵何存?

  “有机会总比没机会的好,殿下,我们要怎么做?”影子接过迷香,重又抖擞了jīng神。

  “围魏救赵,或许可行。只是中间的过程艰难了些,外一有一点差池,不是一人身死能挽救局面的。”我想了想,既而摇头,这时派人深入瓦剌,恐怕为时已晚了,何况也难寻这样一个武功高qiáng、沉着敏锐、善于应对的人来,“还是先带文芝出来,听听她的想法再打算吧。”

  救出文芝的行动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我不好说,是迷香的功效还是那个瓦剌太子已经知道了结果从而放松了戒备,总之,一个更次后,文芝被悄悄送回了她自己的闺房,中间没有惊动一个人。

  圣旨第二天早朝时在殿上宣读,文芝被以公主的身份赐婚给瓦剌太子,另一道皇后认文芝为义女,封为德仁公主的懿旨则在一个时辰前已经送到陈府,接着,一顶轿子,将文芝接进了宫中。

  至于赐婚旨意上,嫁的为什么是德仁公主而不是重庆公主,自然也有专人去向瓦剌太子解释,说因为公主远嫁,为的是大明与瓦剌的永久和平,所以皇上特意加封大公主为德仁公主,以示嘉许。

  瓦剌太子要娶的自然只是他画中之人,至于封号如何,倒在其次,只是希望婚事能尽早举行。

  再见到文芝,她坐在坤宁宫的大殿之内,地上一角的掐丝珐琅鼎炉中正燃着沉水香,袅袅的烟雾,自鼎中升起,又弥散开来,她低垂着头,正听着皇后说什么。

  “儿臣给母后请安!”我几步进了殿去,弯腰施礼。

  “宁儿来了,正好,你们姐妹也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会我乏了,你们且去说点体己话吧。”皇后笑了笑,拉了文芝起身,招呼我走近几步,才将文芝的手jiāo到我手上,“去吧,你们从小一处长大,这会要分别了,想来有很多话说,我就不碍着你们了,晚膳时再叫你们,想吃些什么,只管吩咐小太监去预备,特别是文芝,今儿头一次在母后这里用膳,不能马虎了。”

  “谢母后,文芝想到什么会告诉他们的。”文芝低头,语气谦卑。

  “好,那你们说自己的话去吧。”皇后转身出了正殿,回去休息了。

  “文芝,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当大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我如同过去一般去拉她,手上却一空。

  “文芝?”我转头看她,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惶惑又伤悲。

  “殿下有事qíng就说吧,何必换地方,这里左右无人,不是再适合不过了?”挣脱了我的手,文芝退开两步,抬头,神色冰冷而嘲讽,“这是后宫之中最高贵的地方,最适合你们这些高贵的人说话不是吗?”

  “你又何必这样说?”我摇头,“其实你也有其他的选择,你……”

  “哈……”文芝截断了我的话,只是一阵大笑,“我有其他选择?我有什么选择?去嫁给那个什么状元郎?一个长得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的男人,这就是我的其他选择?永宁,重庆公主殿下,你未免太狠了,你自己不要的,也不让别人要,你凭什么就可以这样左右别人的一生?你凭什么就可以认为,随便给我找个男人我就会感激你一辈子?你凭什么?”

  “我没有。”我说,只是一时千头万绪,又从何说起呢?“文芝,我知道你对赐婚……”

  “住嘴,你住嘴”,文芝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话,“永宁,我本来可以不这样恨你,我可以不嫁给睿思,我可以一辈子就站在远远的地方,我只要看着他幸福就好了,只要他过得好就好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忍着心痛,看他站在你身边,看他的眼睛里只有你一个人,即便是余光,也不肯分给我半分;甚至,我可以为了他能幸福,替你去和亲,替你去嫁给一个让人作呕的男人;但是你都做了些什么呢?你不爱他却从来不肯说出来,你不爱他却还要他爱你,每次他下定决心远离你的时候,你就在他面前表现得那样柔弱,那样需要他照顾和保护;可是他一旦靠近,你就又毫不留qíng的推开他。这些年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告诉你,我的眼睛不盲,心也不盲,我看得很清楚。我不说,因为说了你也不会怎么样,但是我说了,睿思会伤心,会难过,会恨我,无论是哪样,我都承受不起。其实我也可以一辈子不说,但是,现在我就要进地狱了,我凭什么还让你站在云端,还让你幸福?”

  “文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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