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顿一下,沉吟道:“我们另外的三成把握,或许,就在她的身上。”
“怎么说?”
“我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具体来历,但可以肯定,在她背后有一个qiáng有力的组织。她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会家子的,本来跑戏班的,会两下子也不奇怪,可是连唐门的人也牵扯其中,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慕容秋水说着微微皱眉,“以温良辰如今的名气和行qíng,她手底下的人绝不会缺钱花,但他们却是非常节俭,甚至连她本人也不见什么稍微贵重点的衣裳首饰,节俭到这个地步,未免也太奇怪了。”
“这么说,她有可能和咱们是一条道上的?”
“很有可能,只是不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
“咱们没时间了,明天就是重阳节。”曲澜沉声提醒他,顺手将桌上的图纸卷起拢入袖中,“我和高健他们还有些事要商量,这张图我先带走了,你多加小心!”
慕容秋水点点头,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一轮烈日金币般挂在半空,这才觉得腹中饥饿,出门吩咐伙计拿几式饭菜进来。
他吃到一半,忽然蹙起眉头,一双黝黑眼瞳微微收缩着,凝神细听。
依稀有一小股骚动自凤翔客栈的西北方向传过来。此时,约摸是午时三刻的光景,整个洛阳城因为范大人的到来,气氛显得颇为沉重,人们事先接到布告:若非要事最好闭门不出,故而今日的大街上人不多,纵然有,也鲜有大声喧哗的。
于是,慕容秋水能够听到隐约的打斗之声。
然后,他整个人宛如一只大鸟般掠过凤翔客栈的屋脊,朝着声音的来源飞掠过去。
第七章(下)
小巷里有一具尸体,神色惊怖,一双眼珠死死瞪着,仿佛要凸出眼眶来,很愤恨不甘的样子。青灰色的墙壁上有一道鲜红的血线,尚未凝固,带着人体的温度顺着墙壁逶迤而下。
杀人者已经不知所踪。
慕容秋水只遥遥望了一眼,就立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认得这具死尸——那是会chūn楼的跑堂,每逢楼里搭台唱戏,他总是点头哈腰的穿梭在人群中为看客们端茶倒水,脸上带着某种习惯xing的讨好的笑容。慕容秋水一度认为:他的这个笑容无懈可击,活脱脱就是一个跑堂。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露了马脚?
洛阳城的巷子狭窄,悠长,无形中给人一种bī仄的感觉。
慕容秋水走在巷子里,脑子里深深映着那张死去的脸,心底觉得无比气闷。然而,最令他感到难过悲哀的,不是一个兄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是他始终无法看到这种死亡背后的真正意义所在。
即便真的杀了范文程,杀尽所有投清叛贼,又能怎么样呢?果真能够推翻清朝的统治,将满人驱出关外吗?如果说,三年前他还存有一丝幻想的话,如今,他是连幻想也不幻想了。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他越发感觉到抗清复明的虚无飘渺和不可行。他相信,师傅曲澜也感觉到了,所以他才这么焦虑,这么bào躁,像发了疯似的催bī着一切,雷厉风行,凡事都要快!快!快!
因为他知道,迟了就来不及了,抑或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慕容秋水的心里就有一种无法自抑的悲哀,胸腔里仿佛布满了浓雾愁云,它们争先恐后的涌进来,奋力将他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挤压出去,使他呼吸苦难,几近窒息。他的喉头尝到一股腥甜之气,眼前蓦然一阵发黑,步法跄踉的向前栽倒下去。
这时,有一双温软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他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看了她一眼,道:“是你啊……”
话没说完,一丝血迹溢出嘴角,整个人沉重的倒在了对方身上。
温良辰伸臂抱住他,好在她并非真像舞台上演的那么弱不禁风。她抱着昏迷的慕容秋水一阵风似的掠过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跃进了凤翔客栈的后院,非常准确地找到他的房间。唐门悦意充满警觉xing地紧随其后。
温良辰将他放置在chuáng上,伸手搭上他的腕脉,凝眸不语。片刻后,忽然出手如闪电,接连点他胸前数处xué道,一边道:“银针!”
悦意稍显踌躇:“老板,他不是你的仇人吗?”
“所以,我才更要救他。”温良辰伸出白皙纤细的右手,示意她赶紧把针拿出来。
“为什么啊?”悦意非常不解,但还是乖乖将银针递了过来。
温良辰五指一挥,慕容秋水的上身就□了。她一边指若飞花般在他的胸前扎针,一边道:“亏你还是唐门悦意?你倒说说看,这世上,一个女人要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用腐尸化骨膏,让他全身烂得连一根骨头也不剩。”
“错!”
“给他下万虫噬心蛊,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错!”
“那么就用销魂散,叫他yù求不满,bào血而亡。”
“错!”
“嗯……对了,用逍遥极乐丹,使他产生各种奇怪的幻觉,最后疯狂而死……”悦意自觉越说越无趣,停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老板!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最好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一个女人要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法子——”温良辰施针完毕,抽出丝帕擦手,看着她嫣然笑道:“就是嫁给他!”
“嫁给他?”悦意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不错!”温良辰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轻声道:“嫁给他,一辈子将他管得死死的,然后变着法子折磨他,这样岂非更有趣。”
“可是……”悦意看了看chuáng上的慕容秋水,嗫嚅道,“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能被管束住的人。”
“那得看由谁来管?”温良辰柔柔一笑,眉梢眼角dàng开无限风qíng,“这就好比你们唐门的毒,也是分级别使用的,功夫修炼的不到家,有些毒是不能随便下的,弄不好反而会送了自己的命……”
悦意闭嘴不语了。
她看着胸前cha了十三根银针,且躺在chuáng上昏迷不醒的慕容秋水,问道:“老板,他这是什么病啊?”
“老毛病。”
“呃?”
“他的肺部曾经被一种非常厉害的真气所伤,所以qíng绪不能过于激动,否则就会出血……”
“那他会死吗?”悦意脱口问道。
“暂时不会。”
“老板,你真的要嫁给他嘛?”悦意沉默一下,小心问道。
“你说呢?”温良辰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悦意的脸忽然有些红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幸亏chuáng上的慕容秋水闷哼一声,适时化解了她的尴尬。
温良辰转过身来看着他,目光冷冽如一盆带着冰屑的清水。
慕容秋水xué道被点,身上cha着银针,动弹不得,唯有先跟温良辰道谢,谁知喉咙沙哑得厉害,不由得清咳两声。
悦意倒了一杯茶,端到跟前喂他喝了。
温良辰冷眼旁观,眼里忍不住浮起一丝讥诮的意味。
慕容秋水润过喉咙,道:“烦请解开我的xué道,将这些针拔了。”
悦意一愣,脸色为难地转头去看温良辰。
温良辰不动声色道:“拔了吧。”
悦意于是放下茶杯,将慕容秋水的xué道解开,再将他胸前的银针一一拔了。大概是首次见到年轻男子□jīng悍的上身,她的脸红得很厉害。
慕容秋水却像没事人一样,起身重新找一件淡白长袍穿了,然后转过身来,温和一笑道:“对不住温老板,请恕我失礼了。”说着微一欠身,风度翩翩,堪称完美。
温良辰一双明亮星眸紧紧盯着他,心里也不由得为他的风采折服,嫣然笑道:“江湖传闻,梵音宗主醉花yīn温文尔雅,风采卓绝,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慕容秋水闻言脸色微变,但遂即笑道:“温老板真是神通广大,连我这点小秘密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温良辰也轻描淡写地笑笑:“我倒不这么认为。天下无双阁的四大宗主之一,大名鼎鼎的醉花yīn,原来是反清复明会的首领。这,是一个小秘密吗?”
慕容秋水波澜不惊地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温老板,何妨直言你的来意?”
温良辰没有说话,流转眼波对悦意使了一个眼色。
悦意心领神会,道:“哦,茶水没了,我去楼下要一壶……”
她说着就走了出去,顺手带上门,慢慢穿过走廊,一步步下楼去了。
第八章(上)
悦意下了楼,并没有真的去要茶水,而是径直走出客栈大门,绕到客栈左侧的一条巷子里,眼瞅着四下无人,忽然跃上一座楼顶,姿态轻盈优美,无声无息,像一只蜻蜓。
她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将凤翔客栈及周边的房屋尽收眼底。青天白日的,她就这样大刺刺的坐在人家的屋脊上,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东张西望。
忽然,身后有一把慵懒的嗓子说道:“姑娘,把风不是你这样把的。”
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掉下楼去。
屋顶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绯衣人。
一头青丝惊人的长,在阳光下轻轻飘拂,宛如一匹上等的黑色绸缎,和他那身绯艳光鲜的长袍形成鲜明对比,脸上戴着一个五彩蝴蝶面具,唯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白里隐隐透出一丝冷蓝,端的慑人心魄。
不必看清楚他的整个脸庞,悦意已经有些心醉神迷了,痴痴半晌才问:“你是谁?”
绯衣人显然对她的表qíng很满意,用一种略带笑意的声音,居高临下地说:“嗯,这个嘛,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悦意立刻噎住了,愣了一下,改口问道:“你想gān什么?”
绯衣人淡若轻烟地叹息一声,语气无比怅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gān什么,就是觉得很无聊,所以出来走走……”
悦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心道:莫非是遇见个疯子?
绯衣人抬起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今晚,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悦意暗暗运力于臂,全神戒备着。
绯衣人重新看住她,讥笑道:“对手早已经潜入客栈里去了,你还在这傻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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