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凉夜的花样年华_沈沧眉【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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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悄无声息地翻开范大人的行李,捡起几封信笺,凑着灯火快速查阅了一下,面罩下的脸也看不出什么表qíng,唯有一双眼睛清澄透亮。少顷,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chuáng上鼾声不绝的范大人微微开启了眼脸,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笑。

  第九章(下)

  杜凉夜离开府衙,一路向西飞掠,直至洛水河畔方才站定身子,望着月光下的洛河怔怔出神。头顶上的夜空深邃而广袤,高不可及的碧青天幕上,几点星辰闪烁,越发衬托得天幕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

  杜凉夜忽然之间发觉,这世上有很多事qíng都深不可测。人心难测,天威难测,命运更难测。她这样想着,身上便一阵阵的发凉,兼之河边的湿气浓重,夜风尤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肩膀,这才发现一身夜行衣已经全部汗湿。

  远方的天边隐约有焦雷滚滚,由远及近的传过来,轰炸得她两腿发软,脚下的泥土松软cháo湿,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深深脚印,她走的谨慎极了。

  远远的,她望见会chūn楼下东南角的面摊。

  面摊上坐着一袭白衣的慕容秋水。他似乎在等一碗面条,等得无聊便把玩起筷子来,两根尖细的竹筷子在他灵活的手指间飞快的转动,像要凌空飞去似的。

  杜凉夜的心不由得绷紧了。

  这时,老张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阳chūn面走过来,弯腰将碗放在桌子的时候,身子好像停滞了一下。慕容秋水紧跟着就失去了踪影。

  杜凉夜觉察出自己的呼吸急促,几十米的距离纵身掠过,越过静谧的河流,来到面摊跟前。老张的上身斜倒在矮桌上,一根竹筷刺穿了他的咽喉。鲜红的血一点点倾流到筷子上,再慢慢滴到他的前襟上,缓缓洇染开来,血色由深及浅……她紧紧盯看着血流的速度,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有人在她的身体里烧了一把火。

  她已经不记得,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的体内其实藏匿着近乎疯狂的嗜血因子。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辽东马场,在那疯狂杀戮与冲天的血腥气味里,年轻高大的男子目如冷电般扫视过跪倒在泥巴里的人们,冷冷地说:“我不会再问你们第二遍,生,或死,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里。”

  事实证明,贪生怕死是人们的本xing。

  他在无数双恐惧畏缩的眼睛里,发现一双纯净如秋泓的眸子,清澈、明亮如冬夜的寒星,毫不畏惧的看着自己。

  他拧紧浓黑的眉毛,大步走过去。

  年幼的少女仰起头来,目光坦然地迎视着他,声音清脆地说:“你真威风!”

  他怔住了,英俊黝黑的脸yīn沉着,久久没有露出一丝表qíng。周围静谧得连喘息声也不闻一丝,所有人屏息静气,噤若寒蝉。

  终于,他笑起来,露出皓白整齐的牙齿,伸臂将她从泥地提到自己的怀里,大掌粗鲁的擦去她脸上的泥巴,两团绯红从少女鲜嫩的脸庞晕开去,好似最艳丽的一抹桃花。

  后来的某天他不知怎的想起这件事,便问她:“你那天怎么一点也不怕?”

  她回答说:“我喜欢血的颜色,红的好看。”

  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她,忽然勾起嘴角浅浅一笑,神色极淡然而悠远。

  那天之后,他给她换了两名来自西方的武师,专门教习她如何用最快速、最直接的方法杀死一个人。她学的武功很杂,没有哪一门哪一派之说,每一招每一式都凄厉决绝,直截了当,非生即死,不给敌人、也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她的xing格里有这种凌厉狠绝的成分。

  所以,三年前,她能够接下风雷刀曲澜的一百零四刀。

  杜凉夜觉得自己的身份很可能就是在那一次bào露的。毕竟,在当时的江湖上,有她这种身手的人实属罕见。最重要的是,武学世家的子弟都有门派师承可寻,而她没有。她的剑法毒辣yīn狠,专为杀人而习。

  慕容秋水到底有没有怀疑过她呢?

  曾经,她很为这个问题苦恼过。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们是毋庸置疑的两路人,是被烙上记号的,是两面截然不同的、鲜明得不能再鲜明的旗帜,分别代表着官和贼。

  老张的尸体就是最有力的说明。

  总有一天,即使慕容秋水不将筷子cha进她的喉咙,她也会将剑锋刺入他的胸口,总有那么一天的。可恨她一向自命是这世上最洒脱最不羁的人,偏偏有一个慕容秋水来拖累她,更要命的是,这故事一点儿也不新鲜,跟戏文里头的那些个陈词滥调压根儿没有区别。但,这却是她今生最初的,也将是最后的爱。

  这真要命。

  她不能再这样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与其让那些不相gān的人毁掉她的爱qíng,不如由她自己亲手来写这个结局。

  杜凉夜停下脚步,举起手中的剑,铿然一声轻响,雪亮利剑出鞘。她自明亮的剑锋上看见自己的眉眼,炯然且决绝,有酷烈的杀气流露。

  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长空,少顷,惊雷滚滚响过耳畔。

  她yù在雨滴落下之前跨进家门,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击掌声,一道人影消失在偏门转角。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缓步跟了过去。

  小屋里坐着姿态各异的五个人。

  贾老四歪躺在椅子里,半闭着眼睛,永远是一副懒散的,快要睡着的模样。

  冯二正襟危坐,面色冷峻,仿佛随时准备去见什么大人物,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景门的老大司马卓是一个非常消瘦的老头,眼窝深陷,像两个黑dòng,很能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种威慑感。一众人里唯有他对杜凉夜最是尊敬,甭管这种敬意是否真诚,至少他愿意做出姿态,有些人连姿态也不屑作,比如这两个黑色劲装、佩带短刀的年轻人,经常能在老张的屁股后面看见他们,叫什么来着?杜凉夜想了一下,哦对了,周梦寒、杨初雪。

  周梦寒抢先说话了:“我们要为张老大报仇!”

  杨初雪立刻表示同意:“不错!为了这伙肥羊,咱们跟老大辛辛苦苦熬了半年,眼看这块肥ròu就要到嘴了,却让别人给抢去了。”

  周梦寒唱和道:“老大这个时候死,实在太他妈的冤了,让别人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其余三人默不作声。

  杜凉夜当然知道他们的这个别人指的是自己,却不露一丝声色,淡淡道:“你们到底是要替张老大报仇呢,还是要替他报冤啊?”

  周杨二人一愣,道:“自然是替老大报仇,咱们……”

  “很好!”杜凉夜有力地截断他们下面的话,“那你们现在就去替张老大报仇吧。”

  二人又是一愣。

  杜凉夜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两人分别是死门天gān甲乙两组的组长。那两组人马依旧归你们调遣,去吧!”

  小屋里异常安静,一盏烛火摇曳过众人的脸,显得各怀鬼胎。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夜风携夹着惨淡浓云寸寸bī近,星月立刻识趣的收敛了锋芒。

  周孟寒和杨初雪互看一眼,终于昂首走了出去。

  杜凉夜沉默一下,淡淡道:“张老大在这个时候被杀,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损失,但这也提醒我们,对手不容小觑,各位万万不要大意。我本想明日再找各位谈谈,既然大家都在,我就把话一起说了。”

  她踱步到窗边,道:“王爷突然调我来洛阳,我知道你们都很有意见……”

  这时,冯二张口yù言,杜凉夜抬手阻止他,微微一笑道:“不必否认!就是换作我,也是要有意见的,辛辛苦苦的功劳被别人抢了,没有意见那才叫奇怪呢。不过——”

  她停顿下来,目光倏忽变得锋锐,一一扫过眼前的三个人,语音蓦地清坚凌厉起来:“我希望三位,能够把这些牢骚,意见统统先放到一边去,不要让它影响了你们的qíng绪和判断,我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的敌人要面对,解决了他们,再来算筹大家的功劳也不迟!”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司马卓出声了:“杜统领说的对!老张要是沉得住气,安分一点,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贾老四懒洋洋地睁开眼,问道:“一切还是照原计划?”

  杜凉夜沉吟道:“老张死了,他的位置由冯二爷暂时顶上。凤凰就jiāo给贾四爷负责了。其他照原计划进行。”

  少顷,冯二挥袖灭了屋内的灯。

  雨,终于落下来。

  第十章(上)

  雨势很大,风更大,整个洛阳城都笼罩在一片巨大的疯狂的雨幕里。

  杜凉夜搬了张椅子在廊檐底下坐着,偶尔一阵狂风席卷了雨水劈头盖脸打过来,她也不躲不闪,神色木木的,好像也不觉得疼。

  这可把随伺的丫头怜香给吓坏了,连忙拿了雨披给她穿了,又反复哄劝好一阵子,她却无动于衷,好像根本没听见,神色木然地望着南墙下的一株桂花树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怜香待要下楼去禀告老爷,她却说话了:“你去休息吧,我坐一会儿。”

  声音清泠泠的,没有语调语气可言,听不出任何感qíng。

  怜香没办法,只好搬个凳子在旁边陪坐着。雨势惊人的大,风chuī得周遭树木哗啦啦的响。劲风夹杂着冰凉的雨点迎面打得两颊刺痛,火辣辣的疼,更兼晚秋寒意侵体,这真不是闹着玩的,她忙起身再劝:“小姐,您真的不能——”

  一句话没说完,忽然一阵狂风猛扫过来,将她后面的话硬生生扑回喉咙,差点回不过气来。

  杜凉夜淡淡道:“你自己去睡,不用管我。”

  怜香无奈,只得进房去,但她哪敢真的去睡,便披了一件厚衣裳在窗户边上坐着,方便看顾小姐。

  早几年,她就觉得小姐的脾气有些怪,这次回来后,感觉更怪了,完全不像个姑娘家,都二十出头了仍然不找婆家,老爷居然也不着急,真是的,唉!整个洛阳城,再找不出这么大的姑娘了,这个年纪的女子,要不是流落勾栏梨园之类的地方,都已经做了孩子的母亲了——怜香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怨气。其实也难怪她有怨气,她今年都十八岁了,换作别个丫鬟,早就跟她们的主子嫁出去了,唯独自己跟了这么一位奇怪的主子,眼看就要步她的后尘,成为老姑娘了。

  她怀着一腔思chūn的幽怨,恍恍惚惚的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只见天光大亮,温煦的阳光自窗口洒进来,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全身酸疼得不敢动一动,忽而灵光一闪:“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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