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冷笑一声:“绝不可能!我曾经仔细地检查过七人的伤口,均是一招毙命。对方出招的方向、速度、力度、以及伤口的深浅度都惊人的一致,分毫不差。这种剑法放眼江湖也甚为罕见,即便是慕容秋水,也绝不能在同一时间内,连出七剑,并且准确无误地命中七个人的咽喉。”
杜凉夜略略沉吟,换了一付轻松的口吻,笑道:“照你的意思,难道官府中反而有这等高手?”
无双正色道:“当然。当今江湖,至少有七成高手都在大内。清廷尚未攻入山海关时,就已经在中原武林广纳良才了。你以为,只有范文程兄弟愿意为清朝效力吗?为清朝卖命的江湖人士更多,呵!这年头,但凡是道上混的无非是图一个利字,什么jīng神气节,连那些清高自恃的文人骚客们都不要的东西,你想他们捡起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杜凉夜认识无双多年,尚是首次听他这么正儿八经的讲话,不由听得怔怔的,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道他们都可恨吗?”无双两只黝黑眸中神光湛现,从容续道:“也未必。就拿范文程来说,昔年吴三桂叛归山海关,正是他上书多尔衮,主张立刻出兵进取中原。满清入关之后,也是他提出了招揽民心的策略,严禁军卒,秋毫无犯。他对满清可谓是功勋卓著,世人骂他是汉jian。可是,我们不妨想一想:自崇祯六年开始,各路兵马混战了十多年,受苦最深的人是谁?”
他停顿一下,方道:“自然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那么,天下大势早一日稳定,得利最大的人是谁?还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从这个角度看,范文程好像也不那么可恨?你说呢?”
他露出一种孩童渴望赞许的表qíng看着杜凉夜,一双清亮眼瞳似笑非笑。
杜凉夜心里微微震dàng,面上却极力不露声色,只淡淡一笑道:“这些天下大事,我也不太懂,你说是就是吧。”
无双笑笑,上前一步去拉她的手。
杜凉夜没有躲闪,她的手是凉的,柔滑而冷。她的心更冷,仿佛悬挂在半空里,空落落的没有着落。奇怪的是他俩都没有说话,只是执手相看,深深地凝视着彼此,给人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终于,杜凉夜挣脱他的手。
“我该走了。”
“唉,真舍不得你走,”无双的语气恢复正常,又开始长吁短叹的像一只癞皮狗,“小夜夜,你明天一定要记得来找我玩啊,没有你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
杜凉夜没有答他,心底某处突发的一个认知惊得她全身冰冷。
她习惯xing的扬起手臂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匆匆走掉了。
这样一来,她也就看不到无双的脸,慢慢变了模样。他的眼神倏忽变得深邃难测,一双窅黑的瞳孔好似经霜的残jú一般,微微收缩着,莫名有一股萧杀之气。
第四章(下)
夜幕初临,这座以繁华享乐而驰名天下的古城,就已经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有了夜的暧昧与潋滟,周遭光影流转,喧嚣浮华,一派靡靡景象。
慕容秋水避开人群,独自漫步在月色下的小巷,将夜街的热闹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一朵残jú在夜风里翻滚,他伸臂将花抄在手里,闭目轻嗅一下,心底忽然炸开一种jú花猝然被揉碎的痛楚,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疼,幽暗的小巷便越发显得bī仄,似有股无形的力量要在他的体内压榨出什么来。
蓦然,他弯下腰,一口血从喉咙里急遽涌出,喷洒在huáng色的花瓣上。原本萎谢残败的jú花经由血液的侵染,竟莫名显出一种妖艳的色泽。
然后,他嗅到一缕淡淡的清jú的香气,不及抬头便看见一袭白色秀雅罗裙,月白色的缎面软鞋,鞋头绣着一朵美丽的jú花。他立刻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一锅烧开的滚水,沸腾着冒泡泡。然而,俊秀的脸庞却宛如冰封镜湖,没有丝毫表qíng。
杜凉夜的手抚上他的脸,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清凉而柔软,覆上他的脸,就像覆上他的心,慢慢抚平了他心底的那股灼热,一寸寸将他那烦乱的心绪熨帖净化。
慕容秋水极端无奈地闭上眼。
静默有顷,他轻轻推开她,将那朵沾血的jú花不着痕迹的握紧在掌心里,一点点揉碎。
“后天是重阳节,我们去白马寺玩好不好?”杜凉夜的声音温柔而清悦。
“听说有朝廷重臣要来,你父亲还由着你乱跑?”
“得陪他们应酬,其实就是个仪式,这些繁文缛节真是烦死人了。”她微微蹙眉,露出厌烦表qíng,“但是他们晚上听戏的时候,我可以偷偷溜出来……”
“那天晚上我没有空。”慕容秋水打断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而平静。
“真的没空?”
“真的。”
杜凉夜皎白面容染上一抹绯红。
她沉默一下,换了一种轻快的口吻道:“今天我见到无双了,他跟我说,三年前我其实是救了你,你难道就不打算报答一下救命恩人?”
慕容秋水一愣,眼睛里忽而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表qíng。
秋夜的月色宛如清霜般倾泻而下,疏枝枯藤的剪影横斜于地,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些枯藤树枝一样,纠葛极了。
杜凉夜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努力捕捉他脸上的每一个表qíng。但令她失望的是,慕容秋水的脸上始终只有一种淡淡的哀伤,似寒冬黎明的月色,有着力不从心的惨淡的白。
隐约地,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也许她的爱或恨,已经左右不了他了。
这个认知令她不由自主地悲哀起来。
她身子一软,倚靠在对面的墙壁上。月光照着她的白色罗裙,她的脸藏在月光的yīn影里,声音无端透出一股凄冷:“我常常想,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到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去,隐居起来。”
“是么?你竟也想过这个?”慕容秋水的讽刺语气连自己都感到吃惊。
杜凉夜微微一愣,半晌才低低叹一声:“是啊!我原也以为,我这一生是绝不会为这些问题烦恼的……”
她停顿一下,忽然略略提高声音道:“我幼年曾立下誓言,要做一个心狠手辣,言出必行的人。我痛恨我这一介女儿身子,因为它,我从不曾有过片刻的自由。倘若果真有所谓的来生,我要做一名堂堂正正的男子,将这世上的一切不平扫dàng!”
她说着站直了身躯,整个人沐浴在水银一样的皎洁月光里,清艳秀绝的面上散发着一股罕见的英气。
慕容秋水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他从不知杜凉夜是这样的。
洛阳城的巷子都特别窄,以至于杜凉夜一伸臂就握住了他的手。她望着他的眼睛,哀恳道:“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放弃?是不是要我杀了姓曲的……”
这句话就像一根刺,刺疼了慕容秋水的心。他忍不住低喝一声:“住口!”
杜凉夜急切道:“慕容秋水,你别犯傻了。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能走多远,是由路的长短来决定的。你选的这条路,注定了走不远的——”
慕容秋水猛地甩开她的手,冷冷地反问:“我不放弃你会怎样?将我挫骨扬灰?”
杜凉夜苦笑一下,回答他:“不会。我舍不得杀你。我想,我大概会把你禁锢起来,永远带在身边。”
慕容秋水怔怔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不由得笑起来。
杜凉夜却忽然红了眼眶。下一秒,她扑倒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慕容秋水的心一寸寸地碎了。
他抱着杜凉夜温软的身体,鼻息间尽是她的幽香,淡而弥久,极清浅的一缕,便令人沉醉。
恍惚间,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冬夜。
他们自酒楼厮混回来,正逢着天降大雪,极目竟是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彼时无双已然大醉,一张雪白孩儿面醉得红扑扑,眼神迷离几乎能滴出水来,却兀自赖着杜凉夜身上,吵着闹着要去城东的白马寺雪中赏梅。他们万般无奈,只得左右扶着他往白马寺去。雪天路滑,他也喝得醉醺醺,刚出巷口就仰天摔了一大跤。
杜凉夜只好走在中间扶着他们俩。她的酒量惊人的好,喝得越多眼睛越亮,双目晶晶,璀璨若星火,叫人不敢bī视。第一次,他距离她那么近,便耍赖一般将整个身子挂在她的肩上。他倒不曾醉得那么厉害,只是不想醒。借着洁白雪光的反she,他看到她扑簌的睫毛,和小小秀挺的鼻,水映亭云般静婉,较往日格外显得温柔。
她虽然身材高挑,但扶持两个男子走了一段路仍微感吃力,雪白肤色泛起一抹轻红,越发清艳动人。他不免看得有些痴痴的,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前倾下去,连带的大家一起倒下来。他生怕摔着她,急忙拿脚尖在她腿弯处一点,她便歪倒在他身上,倒把无双结结实实的摔一大跟头,但他醉得实在太死,也不晓得疼。
她软绵绵的爬在他身上也不起来,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眼神是说:哦,原来你没醉啊。他的脸烧得厉害,但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忽然翻身压住她,低头去吻她莹白绯丽的脸。那一次终于被他发现,一向号称无所不知的杜凉夜,有一样是她完全陌生的,就是亲吻。
第五章(上)
温良辰在一名青衣小童的指引下,一步步寻进园中来。
每走一步就在心里赞叹一声,她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了,却仍对这花园的格局与布置激赏不已。园中玉树糙木,舞榭歌台皆独具匠心,极尽巧思,人漫步其间宛如穿行画卷之中,说不出的清雅怡人。
她走着走着,原先的欣赏忽然尽数化作了惊叹。她惊奇的发现这五座阁楼乃是按照一种神秘的阵法布置而成。
这个发现使她变得谨慎起来。
她甫一踏上西江月,便发现梨木镂空的前后排窗全部敞开着,夜晚的秋风有些大,呼啦啦地chuī过去,将窗户chuī得吱吱直响。
后排窗的窗口坐在一个人,两只手随意撑在身边,头向左侧肩膀上歪着,一头乌黑美丽的头发便向一边倾泻下来,尽管已经绾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但披散的青丝仍几乎垂及地面,随风轻轻飘dàng着。
温良辰从不曾见过哪个男子有这样美丽的发,青丝鉴人。
她听人说过,天下无双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当你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等他主动和你说话。不论他当时在做什么,哪怕他什么事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发呆,你也一定不要去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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