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尸体做什么?”陆云逍面色冷峻,显然对千金堂没什么好气,自从晏子笙那件事后,他就一直在各地卫所奔波忙碌着,偶尔让朝云暮云打探消息,只说再没出过什么乱子,但他心里仍对唐逢chūn等人十分痛恨:没有金刚钻就敢揽瓷器活,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还是个出名的,万一真是治死了,人家不说千金堂庸医杀人,只会说督察使衙门在背后支持,到时岂不连累寿宁侯府的名声?
因此上次他将甄姨娘训斥了一顿,并且严令她日后不许和千金堂走动,甄姨娘哭了一场,只说那是自己的表叔,自己在杭州就这么一个亲人,不说照拂着,倒要她断绝关系,这个她做不到。陆云逍却也不肯听她诉苦,只说亲戚不亲戚的他不管,但督察使衙门的人是坚决不许和千金堂走动的。接着拂袖而去,一直到现在,也没进过甄姨娘的院子。所以如今听说甄姨娘还敢瞒着他做下这样事,心中不由就有些火了。
朝云见主子面色不善,连忙道:“说起来,这倒真不是什么坏事儿,千金堂也都是大夫,里面还有个外科大夫,他们要尸体,无非……也就是……那个……解剖看看吧。奴才记得大奶奶早先也为这事儿发过愁,只说理论终究是理论,例如这些脏腑,不让大夫们实地看一下,就凭嘴皮子讲,再天花乱坠也不成,所以每次手术,她都让杏林馆的大夫们去看着,便是为了这实地观察。说起来,上一次千金堂差点儿治死了晏公子,不也就是因为他们没见识,才会在打开肚子之后乱了方寸吗?”
陆云逍听了这话,半晌不语,许久方轻声道:“罪大恶极的死囚,若是能有这么点作用,倒也算是死得其所。既如此,这事儿便压下来,不许叫民众知道,杏林馆那里,你们也去问问,若是你们大奶奶也需要这个,等今年和海匪打起来,有的是尸体给她。”
朝云和暮云抹了抹头上冷汗,暗道好嘛,别的男人要给女人送礼物,都是珠宝首饰金银布料之类,我们爷倒好,送一堆尸体过去。这……这像什么话?唔,不过,也许大奶奶如今就喜欢这个呢?她虽爱银子,但平白无故的银子是从不肯收的。
两人心中正想着,就听陆云逍冷声道:“只是红绡和绿绮那里,你们可以适当透个话过去。别让她们主子以为太太就要来江南,又有人给她撑腰了,这一次的事qíng就罢了,说到底千金堂那几个庸医知道钻研,是个好事儿,若是下一回有什么背着我gān的龌龊事,被我知道,就别怪我不客气。”
“好。”朝云和暮云齐齐答应了一声,知道主子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不过叶夫人很快就要过来,这侯府的后宅的确就有了撑腰的,爷一向孝顺,只怕到时候能不能真的不客气,还是难以预料。
——
“刚才那宅子,你看着怎么样?我觉得还是挺好的,你xing子别扭,那幢大宅子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好所在,虽然贵了些,却是物有所值,反正你也不把这点银钱放在眼里不是?”
醉月楼的二楼包间,杨明正和晏子笙一起说话,两人面前摆着几样jīng致菜肴,一壶好酒,此时晏子笙便在默默品着杯中佳酿,一面听杨明说话,末了点点头道:“好倒是好,只是离富贵大街太近了些。”
“滚蛋吧你。”
杨明又好气又好笑,咬牙指着他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只是你为夏娘子所救,这是事实,难道你离富贵大街远些,你就不是人家救得了?亏你还自号狂生,只说做人该光明磊落无愧天地,如今竟连救命之恩都自欺欺人,你还要不要脸皮了?”
晏子笙让他一通抢白,面色顿时发红,低着头道:“我……我也不是不承认救命之恩,只是……这……你也知道当日我在杏林馆的qíng形,日后见面要怎么招呼?岂不是尴尬?更何况,我始终是觉着,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这般张扬,终不该是她分内之事。”
杨明冷笑一声,摇头道:“张扬又如何?谁让夏娘子有这个本事呢?你倒是推崇千金堂,结果怎么样?差点儿被人治死了不说,当时划开肚皮那个轻率劲儿,和杀猪有什么两样?”
晏子笙无言以对,只好低头恨恨喝酒,包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一个苍老声音气喘吁吁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咱们江南是何等灵秀之地,千百年来出了多少英雄俊杰将相文豪?如今竟然让她一个女人甚嚣尘上,这……这简直是把咱们的脸都丢光了。”
晏子笙这人好八卦,一听这话就把头抬起来了,小声对杨明道:“杭州城的女人真了不得,听这话里意思,除了那个夏娘子之外,这是又冒出了一个拔尖儿的?瞧瞧把这些老家伙给气的。”
杨明起身掀开门帘看了看,回来对晏子笙小声道:“你说话小心些,好嘛,今儿竟是杭州大儒到这儿开会来了,我看见金老高老聂老等都在这里。”
晏子笙冷哼道:“什么老?不过读了圣人几卷书,都读得迂腐了,我看正经该叫老糊涂才是。”这货虽然瞧不起女人,但是他少年成名恃才傲物,士林中却讲究谦谦君子温和之风,所以他自命狂生,很是被这些老夫子所不喜,连着几次让这些老儒当众嘲讽训斥,给晏才子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yīn影,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最痛恨这些所谓的前辈们。
杨明知道他的xing子,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他也有点瞧不起某些肚里无物,只会把圣人之言挂在嘴上的老家伙,但这里面还有一些曾经做过官致仕还乡之人,他自己也是官员,倒不能把这份不尊敬挂在脸上。
第159章 抱不平
因又喝了一口酒,就听隔壁另一个痛心疾首的声音道:“她还把那些陈家余孽收容在医馆内,说是给她们一口饭吃,不过她从前的名声我可是听说过,最是嫉妒狠毒的一个人,哪里会有这好心?怕不知是bī着那些女人做什么买卖呢。”
“没错没错,听说之前那个被她救下的女人就是因为做皮ròu生意被打得奄奄一息,谁知道是不是偷了银子之类?这陈家出来的女子,还会有什么好东西?她不收留好人家女子,偏收留这么些个货色,可见是一丘之貉。”
杨明嘴里的酒差点儿就喷了出来,连忙咽下去,愕然看着对面同样惊讶的晏子笙,小声道:“他们……他们说的是夏娘子?”
晏子笙点点头,心qíng别提多复杂了:夏清语虽然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那种根深蒂固的歧视却不可能因为这救命之恩便瞬间消除,然而听到这些他最鄙视的老家伙在那里造谣污蔑,这也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间竟是忍不住就站在了夏清语这一边。
耳听得那些老头子已经在商量要如何把夏清语赶出杭州城了,杨明不由得摇头叹气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夏娘子碍了他们什么?竟如此居心叵测,这真是让人生气。好在杭州城大部分人是好的,这些老糊涂也不过几个而已,不然人人如此,我倒不用费心整顿卫所了,就让海匪上岸,把他们全杀了便是。”
晏子笙也是越听面色越冷,终于忍不住豁然站起身大声叫道:“狗屁,好臭的狗屁。杨兄,早知这店家会放几条老狗上楼,咱们就该把这二楼包下才是,如今闻到如此臭的狗屁,这还如何吃得下饭?”
隔壁热烈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杨明忍受了这个狂妄的发小十几年,就数这一刻看着他觉得是那么俊美威武光彩照人。表面上却还不能助长这货的气焰,连忙拉着他劝道:“行了行了,你少说几句吧,不想在这里吃。咱们换一家吃就是。”
“为什么要少说?只许老狗放屁,却不许我说话吗?”晏子笙狂劲儿上来,一把甩开了杨明的手,他文采的确是好,当即一篇“狗屁论”便喷薄而出,可说是字字珠玑,抑扬顿挫,那激越的声音在整个二楼回dàng着。这货之所以如此激动,可不仅仅是为夏清语抱不平,更是把这些年他被这些老家伙鄙视打压的仇恨都一块儿发作出来了。
隔壁向来自诩为君子的几个老家伙也终于忍不住了。纷纷走了过来,看到杨明和晏子笙,老家伙们也愣了一下。当日晏子笙到杭州的时候,恰逢杭州知府五十大寿,他和杨明也是去参加了的。这几个老家伙当时也是杭州知府的座上客,因此自然认得这张扬狂妄的二货。
杨明拉着晏子笙就要走,偏偏这货脾气上来,当着众多老先生的面儿,还摆出睥睨天下的架势继续骂,终于骂的几个老人脸上挂不住,气得一边哆嗦一边指责他狂妄无礼。
晏子笙只是一张嘴。在没有杨明帮腔的qíng况下很快处于下风,这货却一点儿也不愤怒,反而诡异的笑了,手指从那几个老头儿的身上一一指过去,然后仰头骄傲道:“你们几个老贼,不用在这里撒欢儿。人生一世。谁能无病?这杭州城,没有任何人的医术能和夏娘子相比,更不用提那华佗秘术也只有她一个人会。你们此时在这里yīn谋害人谋划的痛快,我劝你们倒是悠着些的好,当心现世报临头。到时得了肠痈胸痹,看你们还有没有脸去找夏娘子治病。”
几个老头儿一听这话,齐齐愣住,他们都是活了六七十岁的人,越是年纪大,就越惜命。先前因为有心人鼓动,并没有考虑太多,这会儿在晏子笙如此“恶毒”的诅咒下,竟是瞬间胆寒,就因为这一会儿的怔愣,便为这场口水战划下了一个不圆满的句号。
“哈哈哈……你们在座的这几位,我可是都记清楚了。从现在起,你们就天天求神拜佛吧,让神佛保佑你们千万别得那些治不了的病,不然为了活命,就得把大半辈子的老脸伸出去让夏娘子打,这连我都怪不落忍的。当然,不忍心是不忍心,该做的事我一定会做,从现在起,我就去杏林馆前守着,看看你们得了病,有没有脸上门?”
这气焰真是嚣张至极,好像笃定了他们就会得肠痈胸痹,必须要去求着夏清语治疗一样。那几个老儒这个气啊,偏偏没人肯再说话,气氛一瞬间便陷入了奇异的沉默中。
晏子笙见这些讨人厌的老家伙竟被自己压了一头,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心中这个痛快就别提了。依他的心思,还想再来几句落井下石的话,却被杨明不由分说拖走了。
“痛快,哈哈哈,真是痛快,看见这些老家伙那一脸好像吃了屎的表qíng,我真是太痛快了。”晏子笙拍着胸口笑的无比畅快,只惹得大街上众多人都如同看疯子似得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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