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其凉_林子律【完结+番外】(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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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把剑仿佛不适合他。

  苏锦沉沉道:“只怕这事另有蹊跷,并不是我想报就能报……我始终觉得,师父隐藏了太多秘密,甚至将整个阳明dòng天都当做了筹码。”

  可究竟当中又有什么隐qíng,他知晓的实在有限,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分条缕析地将现存线索一一掰开揉碎来看,恨不能夜以继日地把这江湖钻研透彻。

  唐青崖问道:“如若最后事与愿违,你发现许多真相自己无法承受呢?”

  “既是真相,又有何不能承受的?”

  这话甫一说出,唐青崖感觉心口刺痛,方才的似水柔qíng刹那灰飞烟灭,说不出的难过。他好像第一天认识苏锦,却不知那外表下的心居然捂不热,不通感qíng似的硬邦邦。

  身后蓦然有人拊掌道:“说得好,阿锦,从前是我看错了你,如此冷血,真是与谢师兄不相上下。”

  他们循着声音转过头去,程九歌提着一包糙药站在入门玄关,他向来不佩剑,如今却将听松寸步不离地带在了身边。

  苏锦怀疑自己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责怪,不解道:“小师叔,这是何意?”

  程九歌将药糙重重地搁置在桌上,冷笑道:

  “若不是谢凌,三师兄又何至于在一帮乌烟瘴气的糙莽面前自裁!为了保他,阳明dòng天上下煞费苦心,他倒好,先得罪了鸣泉山庄,又大出风头四处替天行道——谁不知道他的‘天’是谁,如今正好端端地坐在龙椅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第二十三章

  唐青崖以为听了这话,苏锦就算不会方寸大乱,也必将露出些许惊慌失措来。岂知他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有闲心去把那药糙拾起来,随手扯了一片叶子放入口中咀嚼,因为苦味皱了眉,但眼底到底还是淡然的。

  他越发看不透苏锦了,这人的成长远超乎他的想象,不管是心法jīng进,还是遇事沉稳,都不似最初的模样了。

  他觉得苏锦在往一个很极端的方向走,速度虽慢,却不容阻止。

  苏锦听完程九歌那话,不慌不忙道:“师叔教训的是,可不妨想想,正是师父明里暗里地自作主张‘铲除异己’,多少人盼我师父死于非命,又有多少人觊觎他的剑谱。庄师叔与师祖要是因为这个生怕惹祸上身,gān嘛不一早就撇清关系?”

  程九歌语塞:“你又想说什么?”

  苏锦道:“练过凌霄剑法的不止师父一人,掌门师叔为了保全剑谱自裁,不是为了我师父自裁。听松剑在江湖中的名气只是被凌霄剑压了一头,并非不为人知!阳明dòng天是对师父有恩,却也并非一点好处没捞到!”

  眼看外患不曾解决,内部却马上要掐起来,唐青崖朝秦无端使眼色,对方立刻揽住程九歌的脖子把他往后拖,充当和事老:

  “师叔最近几日接连失眠,jīng神头不太好,又受旧事触动,难免失了理智……你也是,这么较真做什么!”

  苏锦在这种事上不知何为“妥协,”他还要说话,梗着脖子一时无法服软,却感觉某人的手掌温热地贴上后心。

  唐青崖不失时机地劝诫道:“这小子是个想到什么就说的,别跟他一般见识——阿锦,你自己听听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合适吗?”

  像大人教训小孩,他的语气却极其柔软,恰如其分地抚慰了苏锦。

  末了苏锦一低头道:“我错了。”

  程九歌回过神来,被秦无端哄得服帖,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始终拉不下脸,只得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转身煎药去了。

  秦无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头疼道:“阿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本就对谢师伯有成见,你又提我师父……以后少去揭他伤疤了,小师叔这人外柔内刚,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对我师父过分依赖,更是听不得旁人说他不好的。”

  他垂眸,眼睛飞快地眨了好几下,局促无比,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得悔恨了。

  此前苏锦连自己喝的什么药都不知,这一日,浓稠药汁端上来时,程九歌却道:“今天三碗喝完,就不用再喝了。”

  苏锦抬头道:“为何?”

  两个人默契地把那场争执遗忘,一来二去,又回归了往日安宁。

  程九歌道:“你心中有戾气,无药可医。我开的药方为你巩固根基,调养内伤,并无助你修行的意思。如今内伤已经痊愈,再喝下去只是徒劳。心法说到底也为人所用,若是人本有野望,心不纯,即便是最正统的内家功夫,也会练出差错。”

  这是阳明一脉相承的说辞,亦是自开山祖师到怀虚真人、乃至庄白英所秉持的“道”。他们非儒非道,更与禅宗无关,体恤糙木,敬畏天地,个个都是正人君子。

  苏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我知师父是异类,他给阳明dòng天带来了大祸,可当日师祖既然收留他,未必就认为……”

  “你那心法有问题。”程九歌打断他,“此前在山上秦无端说的那番话一点不错,是因为我从未见过‘步步生莲’。前天见了你重新默写的版本,我知你极其聪慧,断不会在此事上记错——阿锦,你练至第六重的叩门之法时,是否感觉胸闷淤积,手脚酸软,循环小周天之后,太阳xué刺痛?”

  苏锦奇道:“你如何知道?”

  程九歌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qíng,伸手找他要心法,苏锦给了,他熟门熟路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几行字道:

  “此前五重,就算气血为引也不会伤及根本,但我那日为你把脉,感觉根基已经动摇。你看,从这一节往后,心法定是被篡改过,练的时候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可当你qiáng撑突破,入了境界,就会像你师父一样,动辄走火入魔。”

  他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提及谢凌。苏锦的记忆里,程九歌仿佛对谢凌格外的不待见,在庄白英陨落之后,他更是将整个灾难都算到了谢凌头上。

  程九歌见他不语,只道:“他还在的时候,和三师兄研究过此中道。而三师兄不通医理,只以为是修炼法子不当,故而并未察觉是心法的问题。后来,三师兄将此事告诉过我,那时虽然年纪不大,一听却也知道已经伤及内里——江湖人说的不全错,眼前这本心法,后面的确有问题,会放出心魔。”

  苏锦道:“你的意思是,它传到师父手上之时,已经被改过了。”

  改动者何人不难推测,既然《步步生莲》为大内暗卫所修炼,自然不可任其发展,故而想方设法地给他们戴上了隐形的枷锁。

  “看来庙堂之上,还有奇人。”苏锦喃喃,“能够以史为鉴,博古通今,预知几十年后的事,故而将这高手向往的东西,变成了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也许皇城内有药可维护表面的稳固,但归根结底每一次运功都是在将人往万丈深渊推。不过白云苍狗,世事更迭,在位者又怎会为一两个人的死而动摇。

  自此,江湖有暗卫牵制,暗卫有心法牵制,金銮殿高枕无忧,再不会被重蹈覆辙。

  最可怕不过人心险恶。

  那日唐青崖从外面回来时,见到苏锦仿佛心qíng极差,坐在房内,目不转睛地盯着桌案上摊开的白纸黑字。他随意一瞥,看到开篇正是“生莲”。

  苏锦的心思却并不在这卷人人向往的宝物上,唐青崖伸手去拿,他立刻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寒噤,抬头看向他,目光中竟藏着一丝哀伤。

  “怎么了?”唐青崖编了个小玩笑逗他,“莫不是师叔说你没多少时日了?”

  苏锦没理会他的俏皮话,摇摇头道:“今日突然参悟了一些事,你说,若是从一开始师父给我修炼这心法便是有利可图……如何?”

  唐青崖不懂他的意思,顺着问道:“什么叫‘有利可图’?”

  苏锦道:“你若是我,活了二十年,期间险些死了一次,被师父收留倾囊相授,待到现在却突然得知他或许一开始便目的不纯,把你算计进去……你会怎么样?”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唐青崖叹道,“我若这么说,你大约会自此看任何人都先入为主的警惕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理解不了的事,放在当时或许会和他做一样的决定。阿锦,到底怎么了?”

  “我突然发现,他走了一条歪路。他或许根本就不该把步步生莲带入江湖。”苏锦把桌上那张纸倒转,送到唐青崖面前,“这心法会杀人,他自己练,反复不得其解,积劳成疾又受到戾气反噬,心魔扰人,最终爆体而亡。”

  唐青崖蹙眉,眼角微微抽动:“……他还给你练吗?”

  苏锦面无表qíng道:“或许师父至死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心法是天家悬在他颈上的剑,没有法子,从第一日修炼开始便注定了结局——我不知道,觉得他为我好。”

  唐青崖见他消沉,不由得出言安慰道:“他或许……觉得你比他qiáng,留个难题给你,好让毕生不至于荒废。”

  苏锦瞥他,眼中竟满含委屈:“真是如此便好了。”

  他那时还很小,谢凌传授口诀。或许刚开始的确有助于qiáng身健体,可越到后来越被qiáng大的力量支配,yù罢不能地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等到现在,甫一握剑便起了不见血不归鞘的杀心,竟是无药可医了。

  唐青崖qíng不自禁地抚他肩头,道:“应当有解决之法吧,总不可能一条路走到黑。”

  苏锦道:“要么毕生功力止步于此,要么废掉满身修为重头再来。”

  听上去能够圆满解决问题的方案总是很合理,旁人又道他还如此年轻,就算重头再来也未尝不可。唐青崖心中极快地掠过了这个念头,喉头微动,问他:“你选哪个?”

  苏锦:“止步于此,静观其变。”

  他看道唐青崖一闪而过的愕然,竟极清淡地笑了:“如今láng前虎后,但凡认出了那把剑的人,怎么会轻易放过。一身修为重头来过需要时间,我耗不起。”

  于是宁可拼着每一次都是搏命而为。

  唐青崖心口钝痛,说不出的难过滋味,他骤然起身,拉过苏锦的手腕:“此事绝不能拖,现在不是大好了吗?等师兄回来,我们即刻便去蜀中,上青城山。那帮牛鼻子写的东西,我就不信他们没法解决这事,就算不能彻底好转,总归有弥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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