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左哨乙队一个重伤的火铳手,他从额头到面门上中了八根的利箭,脸上密密麻麻的布满箭矢,连双目都被she瞎了,他这个样子,自然没有救治的可能,不过他非常硬气,抬来后,一直挣扎着不肯咽气。
他双手艰难地摸索着,王斗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
那重伤的火铳手紧紧抓住王斗的手,他的左右双唇旁边各中一根利箭,说话颇为艰难,他断断续续的道:“……大人为小的家内分下田地,小的甘愿为大人战死。只是家内只余小妻,还有不足岁的女儿,万望大人照应……”
韩仲抺了一下泪,猛地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位兄弟,你放心吧,你家内的妻女,我会代为照料的。”
王斗也是柔声道:“你放心吧,我会……”
说到这里,他的话突然止住,却见那重伤的火铳手已是断了气,只是唇边微微牵出一丝笑容。
王斗长叹地站起身来,此战结束后,不知道还要死多少勇士啊。
……
舜乡堡城外,靠着城南的丘陵平地,此时城外的清兵已经扎好一个大营。大片的营帐,一色的纯白镶红旗号,刁斗森严。一队队的清兵哨探自营内进出,还有一队队的无甲跟役往返于董房河与清兵大营之间,挑水造饭,喂养马匹。
八旗军扎营颇有章法,自老奴时期起,他们行军打猎,冬则立栅,夏则掘壕,又牧马于栅壕之内,传角刁斗箭头以巡更,人马皆不逃散。此时在营内一根高高竖立大纛的大帐前,帐内正传来咆哮如雷的吼叫及鞭打声。
帐中,那甲喇章京挥舞着皮鞭,只是对伏身地下的那位牛录章京bào怒地抽打不停,旁边的几个牛录章京都是噤若寒蝉,不敢稍动。
此战的结果大大出乎那甲喇的意料之外,伤亡如此惨重,那些损失的勇士都是旗内的jīng华,竟如此葬送在这小小的千户所城之下,那甲喇章京可以想象到时饶余贝勒阿巴泰的愤怒,想到那种恐怖的场景,那甲喇章京更是一腔怒火直冲脑门。
第108章 小堡
一直等那甲喇章京打累了,那牛录章京才哭诉道:“非是奴才无能,而是明军太狡猾,小小的一个千户所城,竟藏着不下三千的jīng兵,尽是一色的青壮。奴才观他们战技出众,恐怕都是明国家丁之流。”
“奴才以区区数百之兵,围攻数千明人家丁防守的坚固城池……这,这都是非战之罪啊!”
说到这时,那牛录章京放声大哭,惨败之后,他原本不屑一顾的小小城堡,现在也变成高厚坚固的城池了。
他身旁同样趴伏着几个全身伤痕的大小军官也是纷纷道:“不错不错,城内明军决对不下数千人,特别是他们火器犀利,坚盾重甲皆不能遮蔽。他们的火器,奴才等从未见过。”
他们脸上都是露出心有余悸的神qíng:“太猛烈了,勇士们身披两层重甲,仍是被他们的火铳打破,一个个的惨死。”
帐内各人jiāo头接耳,那甲喇章京疑惑地道:“他们火器真如此厉害?城内有明国家丁数千人?”
那牛录章京指天画地,发誓自己所言不虚,又看向旁边一个四十余岁,脸上满是gān瘦jīngròu,留着两撇鼠须的牛录章京。
那牛录章京咳嗽一声,出言说道:“奴才以为宁尔佳大人所说确是实qíng,那堡内定然不止数百人。依明国守备军堡的战备松懈,如果只是数百军士,他们能战之兵还要去了一半,不会有如此猛烈的铳pào。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勇士已经登上了城头,按常理,明军很快就会城破溃逃,但他们反敢与我们勇士在城头ròu搏血战,如果不是明国的jīng锐家丁,决对没有如此悍勇!”
他又沉吟道:“当日我们俘获那个明军哨骑时,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不是征战多年的家丁,定不会如此的镇定从容。再观那千户所城,在西面又新建一堡,定是什么时候明国又移来了一员大将镇守,奴才估计,堡内三千jīng兵恐怕没有,不过一千到两千的家丁还是有的。只是奴才奇怪,该地并不是什么险要之所,为什么要派重兵防守呢?”
听他这么一说,帐内各将官都是连称有理,那甲喇章京也是被他的话吸引过去,这牛录章京在甲喇内一向有智囊之说,还献了一个小妾给这甲喇,所以那甲喇章京平时颇为看重他。
此时他沉吟起来,摸着自己的大饼脸,拖着那根细长的金钱鼠尾猪尾辫,只是在帐内走来走去。
趴伏在地上的那牛录章京宁尔佳感激地看了那为他说话的牛录章京钮咕禄一眼。钮咕禄给了那宁尔佳一个眼色,心下叹了口气,谁让自己与宁尔佳是亲家呢?自己的儿子娶了他的女儿为妻,自己不为他说话,为谁说话?
此战那宁尔佳带去了他牛录中数十个jīng锐的马甲,战后多人死难,让他心内有如刀割,只是看在亲家的份上,却不好说什么。
在帐内走了数十个来回,那甲喇章京怒吼道:“难道我们损兵折将,勇士死难,就这样罢休不成?如果就这样走了,我们大清国的脸面何在?以后本甲喇在旗内还如何抬头?”
帐内都是沉默了下来,这舜乡堡不好打,南门城墙如此,别处城墙更是不好打。
他们早派哨骑绕遍了整个舜乡堡,除了南门,还有一个西门。不过那边地面坑坑洼洼,大坑无数,从那边攻打西门,恐怕会比攻打南门更为艰难,光填城门前那些土坑,在城头火铳的she击下,就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最后还是那牛录章京钮咕禄道:“颜扎大人,哨探已经回报,这千户所城附近,还有数个小堡存有人家,我们可以佯攻那些小堡,bī这堡内的明军出城野战救援,若是他们guī缩不出,我们就将那些小堡一个个打下来,将他们军民尽数杀了,以雪此恨。”
“若是他们出城与我们搏战,我大清国勇士野地làng战无双,定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听了这钮咕禄的话,帐内各清兵将官都是连称好计,夸他是孔明在世,听得这钮咕禄得意不已,只是抚着自己两撇鼠须微笑。
那甲喇章京也是大声叫好,道:“就这样办。今晚扎营休息,等明日我们就攻下那些小堡,将他们杀个jī犬不留!”
……
舜乡堡城内,王斗出了那医治伤兵的地方,他已经吩咐王天学尽自己最大努力救护伤员,战死将士的遗体也要好好收殓,战后他们统一安葬,以后他们的牌位将收集进堡内的褒忠祠,享受香火的祭祀。
这些战死将士的遗孀子弟以后可以凭名册每月领取舜乡堡发下的抚恤粮米,王斗再艰难,也会养他们家人一辈子。
己傍晚时,王斗又来到城头上,此时防守城头的左哨后哨军士正与右哨前哨的军士换防,两哨参战的军士换下休息,在城内巡逻预备。韩朝的右哨军士换防南门及左侧的城墙,温方亮的前哨军士防守舜乡堡南门的右侧城墙。
此战左哨后哨军士有七十四人伤亡,除了那些受伤者外,两哨战死的军士,都从各队辅兵中补充进去一些表现出众的青壮,让两哨军士又是满额满编。这些新进的军士,他们现在是没机会训练了,就用残酷的战争让他们快速成长吧。
王斗在城头上巡视,他对迎上来的林道符,韩朝与温方亮等人道:“换防qíng况如何?防守器械可是充足?”
温方亮笑道:“大人放心吧,将士们士气都是高昂,有左哨后哨的兄弟榜样在前,兄弟们换上后,都恨不得再与鞑子打上一仗呢?”
王斗道:“很好,不过不可松懈,要小心防备!”
众人都是恭敬答应。王斗看城头在堡内辅兵们的忙碌下,短时间内,已是快速清理完毕,各哨各队的糙厂又是竖起,新换来的右哨前哨八队军士皆在糙厂内休息,他们大声谈笑,只是谈论着白天的那场战事。
看到王斗过来,他们纷纷站起,王斗让他们休息备战,在众将的簇拥下,只是在两处城墙来回查看。
城头大量的滚木檑石又是搬上,清理出来的,或是新制做的拒马又是摆在城墙各处,往城外看去,外面除了壕沟外,又有大量的拒马铁蒺藜等物,在城头的垛口垛墙前,还安放了许多的木城。那木城每扇阔五尺,高堞五尺,诸多的大木钉大铁刺浮拴于上,防夜袭登最理想不过。
不但如此,城头每一个糙厂的横竿上,都高高地挂着灯笼,将城头照得明亮一片,每队还备有木梆鼓锣等物,随时可以传出警报。每个糙厂的军士都是和衣而睡,在夜间,每个糙厂还要派出军士巡夜打更。
这样严密的防守下,清兵想来夜间偷城,怕是要偷jī不成反蚀把米。
天色更暗了下来,城外数里外的清军大营星星点点的都是灯火,王斗沉吟道:“可否夜间派些人出城偷营?”
韩朝在旁低声道:“大人,奴贼不比那些土寇,他们的营地戒备森严,怕是无机可乘。末将以为,我们还是固守城池,小心防患为上。”
旁边诸人都是同意,王斗也是点了点头,他对各人道:“晚饭后,你们招集哨中队官以上的将官,到城楼汇合,白天的这场战,我们有很多需要总结的啊。”
……
夜晚,舜乡堡的南门城楼上灯光通明,堡内四哨战兵队长以上的将官皆是聚集在此,各人畅所yù言,只是谈论白天这场战事的得失,令吏冯大昌在旁作着记录。
王斗算是组织了多场这样的恳谈会,每次皆给人以新奇的感觉,在这里,大家没有职务高低之分,每个人都可以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见解,所以人人争先恐后,争着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换成别地的明军,都是等级森严,哪有属下敢随便发言的?
众人从对付清兵的盾车谈起,对这个盾车,在场各人都是恨得牙痒痒的,大股的清兵在它们的掩护下直冲城下。不过除了火pào外,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很好的办法。只是火pào也难以打准,似乎没有多大的效果。
孙三杰后哨的一个队官道:“卑职有一个想法,我们可以准备大量的陶罐,内装火油,用它来砸中盾车,随后扔去火把焚烧。定将那些奴贼烧成烤猪。”
众人都是笑起来,不过许多人不以为然,其实这个方法早就多人想到了,立时有一人道:“奴贼的盾车都是停在城墙的二十步,三十步之外,这么远的距离,火灌砸得中吗?再说了,奴贼的盾车众多,要将他们尽数烧毁,需要多少火油火灌啊,怕是将我们堡内所有的油料陶罐收集上,也制造不了多少火灌吧。再则,就算火灌砸中奴贼盾车了,数十步外,火把扔得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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