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斗朗笑道:“督臣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援引之qíng,末将虽个武人,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陷于重围便陷于重围吧,正好杀贼杀个痛快!”
卢象升喃喃说了句什么,叹道:“你虽是武人,却比大多文人更懂忠义的道理。吾辈饱读圣贤书,不如你的多了。”
随后他又说道:“待此战奴贼退后,本督便要再向皇上上疏,恳请回家丁忧。家严去世,为人子女不能伴在身旁守孝,实为大不孝。”
王斗安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督臣不用太自责了。”
卢象升默默点头,随后裹紧身上的大氅:“北地还是太冷了,真怀念江南的景致。”
他转头对王斗笑了笑:“日后本督回到常州,若国勤你到宜兴来,本督定当倒屣相迎。”
王斗笑道:“如此说定了,有机会末将一定上门蹭饭。”
周边各人都是笑起来,卢象升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
当晚,王斗睡到三更时,忽然听到周边传来隐隐的筚篥声,那是清营中传来的,就如四面楚歌一样,或许是清兵用来瓦解宣大军的斗志。筚篥声幽然神秘,若隐若现地回dàng在夜空之中。
王斗听了一会,gān脆坐了起来,他心cháo澎湃,明日战事定是艰难无比,自己苦心孤诣,能改变巨鹿的命运吗?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从舜乡堡火路墩一直挣扎到现在,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王斗叹道:“明日,便决一死战吧!”
他静静想着,不知想了多久,王斗又沉沉睡去。
……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初九日。
一大早,清营的号角就响个不停,从早到晚,似乎都有大股大股的清军来到,汇集到昨日来临的大军中去。他们在周边密密扎营,绕着宣大营地附近,围个里三重,外三重。
当日还是没有战事,不过很明显的,清兵已经打定一鼓全灭宣大部的主意。qíng报已经很明显,宣大营盘的东面,北面,南方,都有大股的清兵聚集,只有河的西面会少一些。
这也不是多尔衮他们疏忽,而是用心更为险恶,利用围三阙一的战术,看似给宣大军队留一条向西的逃路,让全军起求生之心,从而削弱死拼之志。卢象升,王斗等人可以肯定,西面方向肯定有大股伏兵。就算没有伏兵,只要宣大军一退逃,全军毫无斗志,清兵三路合围尾追,宣大部能逃生的,肯定十不存一。
这日的一天里,王斗与卢象升等人都向清营眺望,估算不断到达的清军人马。王斗估计此次围困的清军,至少比历史上多了一倍,王斗冷笑:“要不轻视无比,要不重视过头,多尔衮等人,有病!”
十二月初十日。
这日阳光明媚,天气不错,不过风显然比昨日更大了一些,寒风不时呼啸而来,将旌旗衣衫chuī得猎猎作响。
约巳时初刻,清营的号角声又起,就见各营密密麻麻的人马出来,最后合成密不通风的一片,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从三面方向,黑压压的向宣大营地涌来。
清兵终于要开战了,所有的人,都是呼了口气,卢象升来到外围防线中间,对着营地数面,对所有将士拜了数拜,大声激励。他朗声道:“吾与将士,共受朝廷恩,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
所有人都是欢叫,王斗喝道:“兄弟们,将那些矮矬鞑子杀个片甲不留!”
众人都是大笑,卢象升也一样笑了起来。
密密枪林竖起,保安州军中,不知谁率先唱起舜乡军军歌《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王斗慷慨激昂的接口:“……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卢象升同样大声接口:“壮志饥餐胡虏ròu,笑谈渴饮匈奴血……”
唱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军歌汇成雄壮的一片。从卢象升到王斗,到杨国柱,到郭英贤,到虎大威,到张岩,所有的将士,都在大声歌唱。这一刻,众人没有畏惧,不再害怕。
第257章 血海(上)
明军雄壮的歌声远远传扬,那些三面bī来的清兵听到,很多人都是神qíng凝重,该部明军与众不同,大伙真得小心。
在正面bī来的清军旗海中,清国奉命大将军多尔衮与扬武大将军岳托的织金龙纛在寒风中不住翻腾。跟在二人旗号后面的,除了他们众多家奴护卫外,又跟着二旗巴牙喇纛章京的龙纛。龙纛后面,一色都是银光铁甲,胯乘骏马的巴牙喇兵。巴牙喇兵的后面,才是二旗密密麻麻的阿礼哈超哈营战士。
“那些尼堪在唱什么?”
八旗满洲正红旗巴牙喇营牛录章京谭拜听到前方甲喇章京布颜图的嘀咕声,他冷笑了一声,布颜图满洲大字都不识一个,更不要说听得懂汉文了。他能得到巴牙喇甲喇章京的位子,所仗不过一身蛮力罢了。
谭拜自小修习汉语,对面的明军唱什么,他当然知道。看身旁巴牙喇兵很多人脸上仍露出骄横的神qíng,他却对将要来临的战事谨慎非常。对面那股明军,是自己作战生涯中最大的劲敌,万万不可小视,谭拜暗暗提醒自己。
他永远忘不了几日前他率营中巴牙喇兵追逐那明军夜不收的qíng形,bī入绝境后,他从容下马。转过身来时,手上一颗巨大的手雷正在点燃,手雷爆炸的瞬间,那明军脸上那种平静的表qíng永远镌刻在他的心中。
当时扑上去的几个巴牙喇兵当场被炸死炸伤,横飞的血ròu,落在谭拜的脸上,身上,现在想起来,他还是心有余悸。
谭拜此人,在历史上并不是个普通的角色,满洲塔喇氏,正白旗人,清天聪五年随从围困大凌河,祖大寿遣百余骑突围而出。谭拜与当时的牛录章京布颜图追斩三十余人,获马二十四匹。清天聪八年,授世职牛录章京。
此后几年中,谭拜立功甚多,今年这场清兵入寇中,谭拜随从岳托麾下,入墙子岭,攻丰润,还攻破明太监冯永盛诸军。此后几年内,谭拜率巴牙喇兵屡次立功,先后击败明总督赵光抃、范志完,总兵吴三桂、白广恩诸军,以功进三等甲喇章京。顺治三年,谭拜擢兵部尚书,从肃亲王豪格西讨张献忠,屡破张献忠兵,顺治四年,又调吏部尚书,歼张献忠。
虽然谭拜现在是八旗满洲正红旗巴牙喇营中最慎重,最清醒的一个,不过与大部分满洲人一样,他外相并不好,身材不高,不过颇为粗壮,一张嘴,就是满口的huáng牙。
他身上同样披着jīng良的水银铁甲,策马随在cháo水般的清军阵营中,滚滚向对面的明军营地bī去。
……
清军步骑密密层层bī来,黑压压的旗号随风翻滚着,他们越来越近,五里,四里,三里,二里。
二里时,三面cháo水般的清军阵营停了下来,号角声响起,他们的阵形分开,无数密密麻麻的盾车推了出来。那些盾车中,前面一排排,尽是那种jīng良的盾车,有车轮,有挡板,裹着厚厚的牛皮,泼上了水。后面的盾车,则用粗木捆扎在一起,成为粗糙的木盾。这种木盾,崇祯九年时,阿巴泰曾在舜乡堡下使用,未想此时又故伎重演。
密密麻麻的清军辅兵跟役推着层层的盾车、木盾上来,在他们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弓箭手。随后又跟着密密层层的各旗重甲,手持大盾,右手上握着粗重的短兵器。最后又是无数胯骑骏马的清军马步甲与巴牙喇兵。
他们三面合围上来,暂时看不出他们主攻的是哪一面。
宣大军士严阵以待,看那些密密层层的清军盾车,可以想象等会将有一场恶战,各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清军又行了半里,如巨雷般响动,一阵阵pào弹的呼啸,往清军营地中而去。这个距离,安排在舜乡军防线中督标营的五门红夷六磅pào已经可以打到,只需高高仰起pào口便可,而且舜乡军还专门为这些大pào叠了一个高台。
呼啸声中,一个个滚烫的数斤重铁球砸落,红夷pào的大弹或是砸进清兵盾车中,或是砸进清军人群中,在坚硬的地面蹦跳翻滚,直接带出一条血路。随pào打出的十几个小弹更是四下乱窜,一个个清兵惨叫滚倒在地。
清兵的盾车与士兵阵列实是太密集了,想打不中都难。红夷大pào远距离密集杀伤效果还是不错,就是太重了。仅这六磅pào,连pào身在内,火pào全重已经超过了一千斤,长途跋涉较为困难。
督标营那些pào手,在自己pào队队官的指挥下,从容不迫地开pào,装弹。这些pào手平日在督标营jīng心供养,平日的训练也是经常进行。虽然他们的发she成果在王斗看来还略不理想,不过不可否认,他们是现在大明军中有数的jīng锐之士。
每门pào旁的pào手不断用视差法估算距离,在他们的报数号令声中,另一个pào手则不断用曲柄与螺杆调整着pào口。在他们的瞄准she击下,一辆辆清军盾车被打烂,阵列中的清国战士血ròu横飞。
明军猛烈的pào火,让前面而来的清军阵营中起了一阵阵骚动,似乎身旁的盾车丝毫不能带给他们安全。不过在各清将的弹压下,还是冒着pào火不断前来,很快便进了一里。
王斗有些可惜,其实如果火pào质量过关,每门火pào都有几个熟练的pào手,那火pào的发she频率远高于火铳的she击。就算舜乡军使用定装纸筒弹药,他们打了六发子药,火pào其实可以she击八发。不过此时的火pào铸造工艺比起后世还远远还不行,火pàoshe击几轮后就得停she散热,清理pào膛,否则火药极易自燃。
特别是红夷大pào,连续发she不得超过三次,每发she四十发后还必须暂停一小时,以使pào管冷却。各方面cao作要求都太高,否则极易造成炸膛事故。
本来清军进入一里,正是红夷六磅pào的有效杀伤距离,此时这几门pào却是断断续续发she,威力大减。
……
看着仍是密密层层上来的清军盾车,一直瞪眼瞧着那些红夷pào手发she的赵瑄脸上露出傲然之色,喝道:“大佛láng机准备!”
在他的喝令下,舜乡军防线的十五门佛láng机中型火pào一齐黑压压地调起pào口,与此同时,似乎宣大军三面防线都传来此起彼落的喝令声:“火箭准备!”
“放!”
如一声声巨雷炸起,宣大营地三面都腾起一股股浓厚的烟雾,铺天盖地的火箭呼啸着,带着烟火轨迹,有如骤雨疾风般向整个清军阵地扑去。明军中jīng良飞枪、飞刀、飞剑等大火箭,三十发装,燃后可去三百步。百虎齐奔等大火箭,一百发装,燃后更可达一里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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