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悬楼上才懒洋洋探出一个脑袋,看到是王斗,那人笑道:“王大傻子回来了?你挑水倒是挺快的,路上有没有遇到鞑子?”
王斗知道这人叫杨通,是一个马屁jīng,平时跟在甲长钟大用身旁狐假虎威,时不时以取笑王斗为乐,王斗向来对他没有好感,他不理他,只是喊道:“快放吊桥!”
杨通讨了个没趣,不由骂道:“娘的,你急什么急,我这不就放吊桥了吗?”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放下了吊桥,又冲围墙内喊道:“王大傻子回来了,快把门打开。”
很快的,吊桥放下,接着悬楼下的大门也打开了,一阵男女的吵杂声传了出来,几个脑袋出现在视线内,都是看着王斗笑,一人更是大叫:“王大傻子回来了?没有被鞑子抓去?”
王斗挑着水踏上吊桥,两个沉重的木桶让脚下的木板吱呀吱呀的响,他yīn沉着脸,不理那些人,直接进入围墙里面。
第002章 甲长钟大用
一进入围墙内,一股说不出来的难闻味道迎面而来,不知是牛马粪味,还是生活垃圾的酸臭味,总之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整个墩内可说用肮脏,污秽来形容。
也是,一个不大的空间,连墩军家口数算在内,十几个人的吃喝拉撒睡都在内中,而这些墩军们又不是什么高雅人士,自然对卫生不是那么讲究,这让里面是垃圾满地,蚊蝇横飞,让人眉头大皱。说实在,对这墩内的环境,王斗直到现在还未适应。
沿着围墙内,左侧筑有一排的墩军住房,住房旁有一口水井,不过井水早已gān涸。
在围墙的右侧,还有羊马圈与仓房等建筑,堆放着一些墩台物质。此外在正对着门口的墩台旁,更竖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靖边墩守军与妻口姓名,此外还详列着墩内火器,器械,家具等qíng况:
“……靖边墩守军七人,计有夜不收两名:韩朝、韩仲。墩军五名口:钟大用,妻王氏。杨通,妻刘氏。齐天良,妻陶氏。马名,妻石氏。王斗。家具:锅七口,缸七只,碟十四个,碗十四个。火器:钩头pào一个,线枪一杆,大铳一个,三眼铳一把,火药火线全。器械:军每人弓一张,刀枪一把,箭三十支……军旗一面,旗杆两根,扯旗绳两副,灯笼三盏,梆铃一副,软梯一架,柴堆五座,烟皂五座,檑石二十堆,牛马láng粪全……”
这种石碑在大明每座墩台都有设立,用意是防止守墩军士逃跑及日后如数验收,而每位墩军妻室的随同居住,是出于让守墩军士安心戍守的考量。
在王斗挑水进来时,墩军齐天良、马名,还有夜不收韩朝、韩仲几人正或蹲或靠在石碑这边闲聊,余者他们妻室陶氏、石氏还有杨通妻刘氏等几个妇人正在旁晾晒衣服,一边说着话。
与王斗一样,这些人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上面布满补丁,几个男子除了他们身上表明身份的腰牌与鸳鸯战袄外,说他们是军人,还真不象。除了韩朝、韩仲兄弟二人,齐天良、马名与几个妇人更是面有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相比他们,王斗会好一些,至少不会象他们那样面huáng肌瘦,蓬头垢面,衣衫不洁。
见王斗进来,各人都是笑着看向他,似乎在无聊的日子中有了些取乐的东西。方才对王斗大叫的那人正是韩仲,今年二十一岁,算是墩内年纪最小的人,平日里xingqíng粗豪,颇有些好勇斗狠的味道,加上他的哥哥韩朝身手也是了得,所以二人在墩内地位颇高,平日里就算甲长钟大用也是对他们客客气气。
此时韩仲身子半靠在墩台夯土上,一只脚架在石碑上,一边做着无聊的抖动动作,他的哥哥韩朝则是双手抱怀,懒洋洋地依在夯台上闭目养神,似睡非睡的样子,见王斗进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又将眼睛闭上。
见王斗挑着水忽哧忽哧从自己身旁走过,理都懒得理自己,韩仲不由睁大牛眼,奇怪地叫道:“喂,王大傻子,刚才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个话?”
众人都是笑起来,一旁马名的妻子石氏是个厚道人,她一边将衣裳晾在绳上,一边笑道:“韩小哥儿,你就不要取笑王哥儿了,人家整日挑水gān活,也是不易。”
几人笑乐了几句,齐天良道:“不要理那鳖蛋,咱们接着说咱们的……对了,刚才我说到哪了?”
……
王斗来到那排墩军居房前面,将水倒入了甲长钟大用屋前的水缸内。
这排住房分为几个小间,每间房内有火炕,外有锅灶水缸碗碟等物,供墩内守军及家口所用。由于年久失修,这些房屋大多破烂漏水,门窗损坏,典型的危房。
这一排房中,位置最好,阳光最充足的便是眼前这间房了,为甲长钟大用及其妻王氏占有,不过也只保证门窗及屋顶不漏水进风罢了,陈旧是免不了的。
每次看到这排房屋,王斗总想起后世工地上一些民工的板屋,简陋,低矮,门前歪歪斜斜挂满了墩军及妻口们的破烂衣裳,还有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王斗倒好水,将水桶放好,松了口气,正想好好休息一下,这时石碑那边传来一阵动静,只听各人七嘴八舌地道:“钟头下来了?可有什么动静?”
接着更是响起墩军杨通讨好的声音:“钟头辛苦了,快坐下来好好歇息歇息。”
什么时候杨通已是从悬楼上下来了,这个马屁jīng,向来不放过任何讨好甲长钟大用的机会。
王斗冷冷地转头看去。在石碑的旁边,有一架软梯,可以直通到十几米高的墩台上,墩台上的望厅内备有号pàoláng粪柴糙等物,以作为敌寇来临的报警之用。
比起墩内各人,钟大用很喜欢墩台这个位置,说是很有登高远望,把酒临风的感觉,经常一看就是半天。王斗去挑水时钟大用还在望厅上了望,什么时候他已经从软梯上下来了。
如众星捧月一般,此时那钟大用正昂然站在人群当中,他的妻子王氏也是笑容满面地紧紧靠在他的身旁。这钟大用年在四十,是以总旗官衔充任靖边墩甲长,据传与董家庄管队官张贵jiāo好,加上他又是墩军之首,因此在这靖边墩内拥有决对的权力地位。
相比墩内各人的面huáng肌瘦,脸有菜色,他却是油光满面,肥肥胖胖,一双细细的眼睛内不时发出贪婪狠毒的目光。全墩中只有他拥有盔甲,身上的鸳鸯战袄也没有一处补丁,腰间别的腰牌也是上好的坚木做成。
享受了各人的一阵马屁后,钟大用那尖刻的声音响起:“已经十几日没有动静了,看来鞑子真的到别处去了,不过还没有看到鞑子出境的空烟号火,就不知鞑子们还在哪里劫掠。”
语气中隐隐有兴灾乐祸之意。
不过听他的口气,在场各人却是沉默了一会,后金军劫掠之惨,在场各人都是感同身受,前些时日保安各地大受荼毒,就算后金军移到别处去烧杀抢劫,这种事qíng也决对高兴不起来。
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钟大用脸色有些不好看,只有杨通仍是巴结道:“鞑子走了就好,谢天谢地,改日小的去董家堡城隍庙拜拜,烧香回个愿。”
这杨通年在三十,算起来也是相貌堂堂,可惜这副阿谀的样子破坏了他的形象。
听杨通这样说,钟大用的脸色又会好了一些。
这时钟大用妻子王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钟大用点了点头,他咳嗽了一下,尖声说道:“有一事我要与大伙说说,眼下就快秋播了,田地里的活计还要大家帮忙,诸位放心,都是墩内同僚,改日做活时,我会给大家吃饱的。”
依明代的卫所制,与普通的旗军一样,各地守瞭墩军同样拨给田地四五十亩,还有牛具种子等,以让墩军们耕种养瞻,专心守望。靖边墩内几位军士都是世袭军户,祖辈都在这里生活,原本也同样分有土地。虽说军户的田租子粒每亩需要jiāo纳两斗,比普通民户们租重了一倍,不过在明初时,还是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只是大明屯田制的弊端,让靖边墩与卫所其余旗军一样,长年下来,墩军田地大多已经被舜乡堡与董家庄各级军官们侵占得差不多了,他们私下也成为各个军官们的佃户,近年天灾不断,加上他们每年都要jiāo纳沉重的租额,根本难以糊口。这也是他们与妻小看起来象乞丐的缘故。
钟大用身为总旗,家内也有传下来的军官职田一百亩,他大小算个官,身后也有一定势力,所以他名下的田地不会被别人侵占。不过他的官小,当然也侵占不了别人多少田地,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招,就是役使手下几个墩军给他耕种gān活,这也是当时大明卫所军队中的普遍现象。
明中叶后,大明朝廷为了改变各地官员军将侵贪军户屯田之举,又按官职大小给每位军将一定的养廉田,钟大用家也分到五十亩,这合计一百五十亩田地,除了家人耕种外,钟家大部分都是役使手下墩军们耕种,往日王斗更是gān活的主力。
眼下是崇祯七年的八月十三日,依后世的阳历,此时不过是九月初,按理说小麦秋播的时节还未到来,不过在这大明朝,由于小冰河时期的影响,这天气冷得早,使得保安州小麦秋播的日子都提前了许多。这也是钟大用说话的原因。
杨通第一个说道:“看钟头您说的,帮您gān点活是我们应份之事,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会主动帮忙的,何必提什么吃食的事?这样说就生份了。”
钟大用油脸上露出笑容,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钟大用妻子王氏也是夸奖杨通:“杨哥儿就是伶俐。”
听了钟大用的话,齐天良与马名二人却是脸有苦色,与杨通一起,三人都是董家庄管队官张贵的佃户,平日里耕作活计繁重,眼下又要免费帮钟大用gān活,这日子,真是苦。不过多年下来,他们早就麻木习惯了,钟大用要自己gān活,那就gān吧,好歹到时有几顿gān的吃,这世道,有吃的就不错了。
齐天良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普通军户出身,奇怪的是还识点字,而且人长得瘦小,食yù却是大得惊人,他开口说话,别的不问,先问道:“钟头,到时gān活真的能吃饱?”
齐天良的话让钟大用不高兴,他沉着脸不说话,他的妻子王氏在旁骂道:“当然了,我们当家的还会骗你不成?不过齐猴儿你到时能不能少吃点,你食量这么大,我们家当再多,到时也要让你吃穷了!”
齐天良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妻子陶氏在旁扯了扯他,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也怪不得齐天良有此疑问,钟大用每次说会让gān活的人吃饱,不过每次齐天良都没有吃饱过,论起小气,这钟大用在这方圆一带同样是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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