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王以德也算长得腰粗膀阔,不过满脸皱纹,两鬓花白,背脊还有些驼下去。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象六十岁一样,那身正三品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
在各人眼中,王以德此人唯唯诺诺,用应声虫来形容他最恰当不过。彼生xing胆小,极为听话——对上官而言。他的口头禅便是:“好的好的”、“不会吧,不会吧……”
每次上官问话,他也总是垂手肃立,拘谨木讷,说话时还陪着几分惶恐的媚笑。
虽然同僚轻视,不过在上官心目中,王以德恭顺谨守,便是没有能力,也得到许多人的器重。在永宁守备伍云嵩突然病死后,当时的兵备纪世维,在王斗不愿意任永宁守备后,毫不犹豫,就将王以德提了上去。
此时王以德不断吸着气,免得自己鼻涕流下来,他的鼻子可能有些问题,一激动就会流鼻水。
“定国将军名满天下,东奴望风披靡,昨日一见,下官却觉见面更胜闻名,舜乡军jīng锐之师,当真是名不虚传……”
昨日王斗领军到来的震撼仍盘旋在王以德心中,随王斗前来永宁有幕府各员,还有温方亮、钟显才、高史银、李光衡,孙三杰诸部数千兵马,随军浩浩dàngdàng几百辆车马,内中不知装载什么。
他们的军士,一色身披甲胄,长枪兵铁甲,火铳兵镶铁棉甲,那股超豪华铁流,立时震住永宁城内城外所有军民。特别舜乡军那股百战余生的气势,更震得场中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永宁城原是个卫所,除了参将幕府外,还有卫所中各大小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正副千户等官员。原来的分守参将杨仙桥将要到宣府镇分守道南路去上任,忙着整理家丁,转移财产,所以迎接新任的分守参将事宜,主要由守备王以德筹备办理。
为了迎接王斗,王以德做足了工夫,将参将府内外墙壁好好粉涮,庭院好好打扫。永宁城公费颇有不足,王以德不惜自掏腰包,就是为了让新任的分守参将满意。
果然,定国将军王斗对王以德用心还是肯定的,招王以德很是询问了永宁城内外事宜,言语间多有夸赞,让王以德心中美滋滋的。当然,王以德极力奉承新任分守参将的同时,不免忽视了旧日上司杨仙桥。
王以德并不为意,虽然他以前对杨仙桥便如对王斗那样热忱。但杨仙桥已经是过去式——他调到宣府镇南路去,已经与自己没有关系。奉承好现任上司王斗才是最重要的。
王以德说了半天,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huáng昌义,陈恩宠,宋佳选三人还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们相互jiāo换眼色,撇开王以德,走到一旁低语。王以德略有些尴尬,他很快酝酿了一下感qíng,换上笑脸,走上前与钟调阳,徐祖成二人施礼说话。
在那边位上,徐祖成与钟调阳坐在一块说话,看着眼前的钟调阳,徐祖成不由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王斗只是他一个恭谨的部下,一举一动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转眼间,他成了都指挥同知,比自己高了一秩,更成了地方上的分守参将,真正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反要看他的脸色说话,世事难料啊。
眼前的钟调阳,以前也只是一个微末小军,因为跟从王斗,他成了地方上的守备,与自己平起平坐。不论徐祖成心中多么的嫉妒不适,也得忍住心中qíng绪,大力与之结jiāo。
他谈笑风生,扭动这些年越加肥胖的身躯,丰大的鼻子都在颤动:“卫城东二十五里便是玉石沟,该处产石如玉。改日老哥我作东道主,带钟老弟去好好游览一番……”
……
“人说新官三任三把火,不知这定国将军到了永宁后,会烧什么火。”
延庆州守备陈恩宠yīn恻恻地道:“观王斗在保安州所作所为,其人可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怀来守备huáng昌义苦着脸道:“上官来到,肯定要有所孝敬,希望不要破财大出血。”
靖胡堡守备宋佳选压低声音道:“孝敬财帛事小,就怕那王斗贪得无厌,盯上我等的田地财路。”
他便是压底声音,说话还是粗声粗气,与陈恩宠的yīn柔,huáng昌义的gān瘦不同,宋佳选却是个非常魁梧的大汉。肩宽背阔,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让他看起来颇有些凶神恶煞。
那身文雅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一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
听了宋佳选的话,陈恩宠几人都是竦然而惊,huáng昌义喃喃道:“不会吧……”
宋佳选哼了一声:“谁知道呢。”
与保安州一样,东路各城一样是军官豪qiáng侵占土地成风,肥沃土地被他们瓜分完毕,还有地处商铺,矿山,林业,哪一样他们没有侵利?他们就是当地的地头蛇,但王斗这条qiáng龙来到,谁知道他可否会上来抢一口食?
与陈恩宠、huáng昌义等人不一样,宋佳选族内田地倒不多。不过他家族镇守靖胡堡多年,该堡掌控东路通往塞外的要地,多少商贾豪qiáng偷偷与塞外各蒙古部落贸易,走私成风。
要去塞外,就要向宋佳选行贿。坐收渔利,多少年下来,宋佳选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他所领官军不到两千人,其中有近半就是他的家丁,靠的就是地利。
宋佳选最怕的,就是未来王斗盯上这条财路,分一杯羹还好,如果王斗起了独吞的念头,将自己调走,那……
希望王斗吃相不要太难看。
沉思良久,陈恩宠说道:“有道是qiáng龙不压地头蛇,王斗毕竟年轻,要想东路太平,还要靠我们这些老成持重之人。”
他意味深长地道:“几位大人,我们这些东路的老人,应该合成一条心思,共同进退。”
陈恩宠身为延庆州守备,向与知州吴植jiāo好,吴植看王斗不顺眼,陈恩宠一样对王斗没有好感。但王斗重兵在握,天下闻名,非同小可。要合成声势,必然多拉些人。
东路各将中,钟调阳铁定没指望,那徐祖成急yù拍王斗的马屁,也不要想。王以德胆小如鼠,马屁jīng一个……huáng昌义身为怀来守备,是个好人选,不过其是个墙头糙,哪边qiáng,那边有好处就靠哪边,小心其人出卖。
铁杆中,只有宋佳选,余者一些cao守,防守之类的小官,用是用可,壮些声势,还有……
陈恩宠目光投向了大摇大摆坐在一张椅子上的大汉,他正与周四沟堡cao守陈钦鸾狂声大笑,不知在说什么趣话。该大汉身上披着盔甲,却没有穿着大明卫所系统的官服,却是四海冶堡守备张文儒。
与他名字不一样,他不论长相还是举止都非常粗野,乱蓬蓬的胡须,盔甲衣袍上满是油腻,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汗腥味。可能昨晚又与下属军士大醉而归,他的眼睛仍是火红,布满血丝。
“这张疯子,骁勇是骁勇,不过其一心只想杀奴,还对那王斗颇为仰慕,怕是靠不住……”
陈恩宠暗想。
张文儒任四海冶堡守备,掌控东路通往塞外另一通衢,不过与宋佳选不一样,他却非常厌恶境内有人私通塞外各部。见一个打一个,打完人不说,还将货物私吞,换了银钱与属下喝酒吃ròu。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做派,与张文儒的身世分不开,其是迁安人,自幼偏好舞枪弄棒,崇祯二年,皇太极借道蒙古,攻破长城,大掠京师,迁安城破。张家一门二十三口尽数惨死后金兵刀下,包括其有六月身孕的小娘子,唯张文儒因事外出仅以身免。
遭此惨变,张文儒散尽家财,投身入军,因其每与清兵作战势如疯虎,人送外号张疯子。更有得清人伤兵活俘,活取其心肝下酒的事例,人在背后送他一个外号:“活屠张。”
得到这个外号,张文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沾沾自喜,每每高歌:“将那奴趁活开了膛,取了心肝与我下酒。”
算起来,从崇祯二年起,其就颇有战功,崇祯七年清兵从宣府镇入寇,张文儒也斩获甚众。然其不知通变,每获钱物,便与下属军士大醉而归,丝毫不愿孝敬上官,加上其活屠张的匪号,为上官所不喜,虽颇有军功,却始终不得赏识。
多年过去了,也只是一个守备,还被安放在清苦的四海冶堡之地。
本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便如靖胡堡守备宋佳选一样。但张文儒自绝财路,这种做派当然让东路境内众商深恶痛绝,不过没办法,这张文儒打仗狠,做人也狠,非常难惹。
他的名言便是:“人不狠,站不稳。”
典型疯子一个,遇上他是非常头痛的事。
张文儒唯一特点,便是对敢与清兵作战的好汉非常敬佩。听闻王斗的战绩后,他曾公然表示仰慕:“某听那王斗杀奴好大的名声,倒想见上一见,不知他手下兵将比我之儿郎如何?”
这样的人,不是陈恩宠心目中理想的目标,人多势众才好,看来自己需多想办法。
……
在堂外各人心思各异之时,王斗正与将要调任宣府镇南路的原分守参将熊廷瑞谈笑正欢。熊廷瑞很有富态,年在四十余岁,保养甚佳。可以看出其是个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崇祯十年原东路分守参将毛镔死后,熊廷瑞从镇城空降下来,在东路之地,任官不到两年,又要调走。对他来说,平调宣府镇南路任顺圣蔚广参将,是个大大的喜讯。
东路这个地方,熊廷瑞并不喜欢,当地军头势力盘根错节,熊廷瑞觉得自己应对有心无力。特别该地临近塞外,颇为危险。崇祯七年,东奴大军便是从东路破口而入。说不定什么时候,东奴或北虏又来,能走是最好。
而相比宣府镇南路,其深处次冲之地,不用现在这样提心吊胆,担心什么时候身家xing命难保。其治下圣顺川东西城、蔚州、广昌诸地也算是富足,自己可以安安稳稳捞钱。
王斗接手最好不过,皆大欢喜啊。
心qíng愉快下,熊廷瑞与王斗谈笑风生,相邀两地分守参将要多多联络,增进彼此的感qíng,对王斗这个传奇人物,熊廷瑞还是好奇的。
此举正中王斗下怀,二人一边欢笑,一边静待下属将诸务jiāo接完毕。
新官到任,jiāo接诸务繁多,明太祖朱元璋估计上任须知三十一条,祭祀、养济院、刑狱、在城印信、鱼湖、会计粮储,等等等等。一一都需jiāo割确认,免得将来留了尾巴,多生是非。
王斗昨天到永宁城,已经与熊廷瑞jiāo割了一天,还在继续,不过也快了,进入收尾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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