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洛阳城的军民终于断了念想,看来流贼真的要攻城了。
腊月二十日,福王夜访庙宇,进香上供,祈求神灵保佑,还奉上重金,恳请道长点拨破敌之法。二十一日,坐立不安的福王又将兵备副使王胤昌,河南总兵王绍禹,王斗等人召进王府,询问守城之事,还承诺只要击退敌军,重重有赏。
“贼伪作仁义,提除bào恤民,开仓济贫之号,颇得愚夫愚妇之心。闻城内有小童传唱:迎闯王,不纳粮诸歌谣,人心动dàng。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
王斗的声音在宽阔的大殿内回dàng,在殿内各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却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方法,福王又点名自己头上时,王斗也不客气,当下款款而谈。
“敢问王将军,什么叫非常之策?”
游击刘见义瞟了王斗一眼。
王斗平静道:“劫禾者斩。”
他说道:“城内灾民众多,还请官府与商户搭棚救济,免民于饥寒。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便不会受那流寇蛊惑,免贼于内应。若还有人敢妖言惑众,杀无赦!”
王斗知道河南灾qíng严重,洛阳城就经常饿死人,很多官员富户还在花天酒地,自然让人心理不平衡,特别在明末仇富是主流的qíng况下。这种qíng形李自成提出的一系列口号当然威力巨大,很多城池经常不攻而克。
不过若是官府救济得当,这种qíng况往往可以免除。
王斗道:“对于城内百姓,末将议请编练社兵协助守城,千字文编号,每五十人一队,由绅士或宗室负责,若有男丁一人不上城者斩。如此洛阳唾手可得数千兵马。至于灾民中的壮丁也可雇佣,每人每日给饼数个,可杀贼,更可免于城池骚乱。”
这些都是历史上开封守城战的经验,证明非常实用,听王斗娓娓道来,福王与兵备副使王胤昌等人都是缓缓点头。
不过王胤昌又沉吟道:“然此需要大量粮米,眼下库房空虚……”
王斗淡淡道:“闭粜者配。”
“此非常时期,囤积粮米之家必须粜卖。各队社兵所需之资,可令城内巨商巨族每日各送饼千百不等,城内富户,皆要出粮出衣,如此军民一心,洛阳城方能固若金汤。”
王胤昌脸有为难之色:“要说动城内富户,怕是难……”
王斗冷笑道:“早有前车之鉴,永宁城的宗室富户,死守财帛不放,结果城破身死,他们所有的粮米金银,尽数成为流贼所得。洛阳城的乡绅富户,也想落个这样的下场吗?”
王胤昌眉头皱起:“王将军……”
前兵部尚书吕维祺也参加宴席,他叹道:“王将军所言甚是,老夫虽退居朝野,也知为国效力。社兵之事,老夫当联络城内乡绅,将军大可放心。”
吕维祺虽然热爱党争的印象给王斗不怎么好,不过守护洛阳城他确是一片热忱,王斗的犒赏银子,也是他代为联络。吕维祺在洛阳城算是德高望重,有他出动,王斗也深信他能办得。
只是吕维祺又道:“只恐社兵未经历练,介时守城无济于事。”
王斗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富户出资后可下令民间,有能出城斩贼一级者赏银五十两,能she杀一贼者赏三十两,she伤一贼或砖石击伤者赏十两,如此军民人人争先杀贼。”
第390章 qiáng攻、硬守(上)
王斗的大气魄让吕维祺、王胤昌等人感叹,不过刘见义等人私下认为这银子不是王斗所出,所以他才可以说得这么豪气。
王斗还提议紧急下令四郊的百姓将家眷、牲畜、粮糙全部搬运入城,下令将近郊的树木全部砍伐,水井尽数填满,坚壁清野,增加闯军攻城的难度。
对王斗的坚壁清野建议,殿中各人都表示同意,闯军攻城势在必行,那些牲畜、粮糙留在城外,最后只留个资敌的结果。
不过对王斗的重赏提议,河南府知府亢孟桧表示过高,洛阳城的财力无法支持。他建议出城斩贼一级者赏银二十两,she杀一贼者赏银五两,she伤一贼者赏银二两。
他的建议得到兵备副使王胤昌的赞同,福王也认为可以。
王斗暗暗摇头,这洛阳城官府的魄力,就是不如开封府的官将。
腊月二十一日这天起,洛阳城开始坚壁清野,组建社兵,由官府发给器械。依王斗的建议,这些社兵皆由各坊富户所出,民家有数百金产者出兵一名,或两家出兵一名,千金产者出兵二名,巨商亦然。
每社社兵五十名,择各坊殷实素行生员、乡绅、宗室为长领,由前兵部尚书吕维祺统领。城内六十多坊,计得社兵三千余人,分五总社,制旗六十多面,每人给社票一纸,凡腰中系无忧绦带者,皆是大社中人。
这些社兵不需粮饷,又尽为城内富家子弟,身qiáng力壮不说,对城外的流寇还有着刻骨的仇恨,决不可能内应通敌。他们没事团练习艺,有事登陴守御,成为洛阳城守卫的一支重要辅助力量。
从这天起,洛阳官府增加了搭棚救济的力度,并且悬赏的消息传出,虽然没有王斗建议的那么高,不过也是全城振奋。众多的亡命之徒,还有民间百姓,自己携带弓矢刀枪登城守卫,一时间洛阳城气势高涨。
一系列准备中,时间很快到了崇祯十四年,这个chūn节,洛阳百姓并没有心思过,忐忑不安过了个年。
正月初六日,本是商铺新年“小开市”的日子,但城内各条大街巷均看不到店铺开张,城内气氛紧张,因为闯军的前锋己到,步骑jiāo加,怕有万人之上。
他们马队徘徊“拦马墙”之外,步队于墙外曳枝场尘,作疑兵之状,让城内军民惊疑不定,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人。闯军哨马不断游移,甚至作bī迫洛阳第一道防线“拦马墙”内守军之态,惹来一阵阵慌乱。
这些前锋于城西十五里外扎营,正月初八日,李自成主力大军终于来到,浩浩dàngdàng,军马连绵近百里。如果从高空看下去,从新安与宜阳两条线上,道路尽是裹着红色头巾与长矛的海洋,滚滚有若燎原之火。
“这流贼兵马也太多了些……”
千里镜中,密密麻麻的闯兵有如蝗虫,他们黑压压的先铺满了洛阳城西的平川之地,接着这股làng流又蔓延到城南,城北,城东……
以闯军一队人一杆旗来算,随便一数,就是几万杆旗帜。来得好多啊,连饥民妇孺什么的全部算上,怕有近二十万人。这农民军优势就在这里,随便一聚,就是几十万,上百万人。
举着千里镜,陈永福的脸色有些难看,蚁多咬死象,洛阳主城与四关虽说连上社兵有近两万人,不过对方实在人太多了。敌众我寡,就算有jīng锐的舜乡军在,能不能守住城池,陈永福也没有把握。
感受这扑面而来的压力,北关上陈永福麾下的前锋营军士都是脸色苍白,陈德站在父亲的身后,也是紧抿着嘴,双拳紧握,牙关紧紧咬着。
不过陈永福麾下毕竟是河南当地有数的jīng锐,他们在汝州与舜乡军并肩作战,大败敌军,有明显的心理优势,虽惊不乱。而在洛阳主城与余者三关,那些官兵与百姓,看到流贼来临的威势,却是个个胆战心寒。
“终于来了,等你们好久了!”
王斗放下千里镜,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闯军看起来军势浩大,不过多是乌合之众,王斗相信可以守住城池,击溃敌人。
王斗与陈永福在北关城上巡视,城池早已作好了作战的准备,城墙上满是三三两两的军士,有舜乡军,也有前锋营士卒。
陈永福的家丁们才每人有对襟棉甲与罩甲,余者军士不过戴着红笠军帽,青衣战裙外披个褡护,衣甲都颇为破烂。
不过汝州之战后缴获颇多,那些闯军的衣甲王斗看上不眼,大部分给了陈永福的兵马,所以那些普通前锋营军士身披罩甲的人也多了起来。
此时这些前锋营军士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们大惊小怪的指着城外的闯军喧哗。看看他们身旁巡哨的舜乡军战士,却是一片沉静,他们眼中虽然露出兴奋的神qíng,却仍然在寒风中肃立挺直。
对舜乡军的军容战纪,陈永福自叹弗如,同时看那些舜乡军身上jīng良的甲胄,还有他们使用的鸟铳,鲁密铳,陈永福又是羡慕非常。
其实他有意向王斗购买一些铁甲棉甲,还有一些jīng良的鸟铳。不过目前军中富余的火器王斗都要留着自己备用,陈永福想向自己购买火器盔甲,这事只能等自己回东路再说。
正月的洛阳仍是冰寒刺骨,城头上燃起一个个火堆,火堆旁三五成群,围满了烤火的军士。不过看闯军来到,那些前锋营军士皆是拥到城头紧张眺望,只有舜乡军战士除安排巡哨人员外,余者仍是不紧不慢的烤火聊天。
一路巡视过去,看到王斗与陈永福众将官过来,城上军士纷纷向他们施礼。
陈永福除对儿子要求严格外,治军风格便是平日与将士同甘共苦,论起要求却不严厉,所以施礼后向他嘻笑打趣的军将不少,陈永福笑骂几句也就罢了。
“……小子,闯贼来了,你怕不怕?”
陈永福问一个士卒道。
那士卒怪叫道:“怕个球,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闯贼来了正好,出城杀一个贼,就有二十两赏银。大口喝酒,大碗吃ròu,够我享用几个月了。”
周边一片哄笑,王斗微笑道:“军心可用。”
陈永福心下也有些得意,至少这军心士气,自家军队不会差过王斗的舜乡军。
回到关内的把总署,这里烧着火夹墙,外面虽是天寒地冻,这里仍是温暖如chūn。
看着案桌上的沙盘,王斗与陈永福都陷入沉思,陈永福道:“看qíng形,贼攻城战策便是围三阙一,主攻洛阳西、南、北三面。若是守军得力,贼虽二十万众,以洛城主城与四关的险要,闯贼想攻破洛阳,也是不可能之事。”
从天空看下去,洛水北岸,邙山脚下,便耸立着洛阳巨大的城池,主城居中,又有东、西、南、北四关分布四面,与核心互为犄角,易守难攻。
所谓四关,便是关城,一般为竖立的长方形状,或是主城一半大小,或是主城四分之一大小,都是对着四面城门方向。在大的城池人口繁衍后,基本上都会在主城外建立小城,以城门道路与大城相连,距离一般是两里之内,甚至只有百步。
便如山西汾州古城便有四个关城,主城与各个关城相距都只有一百多步。而且四个关城很大,特别是东关,基本与主城一般大小,两城城墙相隔不过一百多步,余下中间一条狭长的地带。想进攻汾州主城东门,不但兵力展不开,甚至还要冒着两面城墙火力夹击,死伤惨重的危险。
52书库推荐浏览: 老白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