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种生意是稳赚不赔,只是清国被打得大败,特别王斗展现出出塞的能力,就由不得范永斗等人不恐惧。
东路算小地方,初时王斗在那大杀大砍,他们虽有损失,不过只是皮毛,王斗在那处禁止商人走私,总体而言范永斗诸人商路不失,还可以偷偷摸摸的运货,但是,现在王斗要到达宣府镇城,张家口还处于他的威胁之下……
大明的商人,基本都有读书,从小饱受圣贤书的熏陶,但显然的,在家族利益与国家利益面前,他们作出了选择。
只考虑家族,不考虑国家,是他们的共xing,便若明末富户qíng愿死在流贼与鞑贼的刀下,也不愿拔出一毛,为国库作出贡献。
而范三拔所说的亢大掌柜,也是与范家齐名的亢家,他们主要经营盐业与粮店,规模之大,仅仅在平阳府,就有仓廪数千,京师正阳门外,也有他们开设的,全京城最大的粮店,连财大气粗,目空一切的京商,都要甘拜下风。
他们还是资本雄厚的典当商,以放高利贷闻名,种种经营下,亢家已经隐隐超过范家,成为山西首富,号称有资财数千万,在平阳的宅第连云,亢园大达十里,树石池台,幽深如通。
范三拔说起王斗禁止口外走私,还不能让亢家家主动容,不过东路开设的官家粮店与钱庄,就触到亢家的心口了,经营粮食,利润何在?就是高买低卖,放高利贷利润何在,也是利滚利,东路的举措,是从骨子里要挖他们的根啊。
食盐还好,不过随着王斗野心越大,地盘越众,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看亢大掌柜不语,只是脸yīn得几乎要滴下水来,范三拔微微一笑,又看向渠家家主:“渠大家经营钱庄,东路现在发行粮票,所向披靡啊,不说东路商人,就是宣镇商人,山西各处商人,都觉便利,渠大家认为手中钱庄,与之相比,能匹敌否?渠家先祖三信公,苦心经营,初时走街串巷,贩卖潞麻与鸭梨,辛辛苦苦,才有现在一片基业,渠大家忍心看其毁于一旦?”
那个富态的商人被他说得脸一黑,屁股不安的在座位上扭一扭。
范三拔滔滔不绝,一一点指,说得厅内各商人脸色白了又白。
亢家家主咳嗽一声,缓缓道:“贤侄说得不无道理,只是我等该当如何?连鞑子都被他们打得大败,难道我等招集护院家丁,跟他的靖边军拼命,来个死无葬身之地?”
王家家主说道:“就是。”
因王朴与王斗jiāo好,作为族亲,王家实不愿与王斗为敌。
特别王斗的手段让他们害怕,明末的商人,其实就是官商,很多族中子弟做官不说,又哪家没有大势力支持?商人家族出身的人,甚至有做到内阁首辅的。
他们也向来骄横怪了,不论文官武将,想找他们麻烦的,小则只需一罢市,这些官将往往丢官弃爵,大则他们后台出动,弹劾如云,那些官将,一样是丢官弃爵。
毕竟眼下大明当官的,哪个没有一些污点?仔细找找,总找得出来,便是他公正无私,他的子女呢?他的家人呢,他的族人呢,他的仆人呢,他的管家呢?
只是百试不慡的手段,对王斗却没什么作用,他心肠狠辣,动不动就大杀大砍,听说这次在辽东又杀了不少的朝鲜俘虏,更让人闻之心寒畏惧。
看厅中又有不少人附和,很多人都犹豫起来,毕竟王斗现在只是宣府镇总兵,离他们还远,有些人仍抱着破财消灾的念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范三拔微笑坐下,范永斗咳嗽一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他颤巍巍道:“诸位掌柜,未雨绸缪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想家业继续下去,一些必要防患是要的……大家想想王斗的发家,起初时,他在保安州的舜乡堡,砍杀了一些靖边堡与舜乡堡的商人,没人为他们说话。他又砍杀了保安州的商人,没人为他们说话,他再砍杀了全东路的良善商人,又没人为他们说话……”
他的话,说得众人脸色发白,想想也果真如此。
范永斗刺人的话继续传来:“……已经可以看出,那王斗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他进入宣镇镇城后,继续动手是必然,然后呢,他的地盘扩大到整个宣大,对我们动手,吾等遭其毒手后,又有谁会为我们说话?……诸位,我们需要自救!”
这时连王家家主都是默然,亢家家主神qíng凝重:“该如何应对,请范公谋个方案下来。”
范永斗神qíngyīn冷:“哼,我等倒不必与王斗硬对硬,要知道,这天下间,多的是杀人不用刀的手段……”
他嘿嘿嘿嘿,如公鸭似的冷笑起来:“这王斗啊,毕竟是小地方出身,一个起自火路墩的土包子,有何底蕴,有何见识?他只知道砍砍杀杀,只是很多时候,不是打杀就行的,比若他的族亲犯事,他是砍还是杀?”
见众人皆很有兴趣的样子,他也不透露王斗可能哪个族亲犯事,只是道:“东路比之舜乡堡,保安州算大,然对比整个宣府镇,甚至宣镇城,又算什么?盘根错节,是东路这种小地方能比的?”
“私通塞外,东路比之镇城,只算小儿科,那边各官各将,甚至谷王,他又哪敢轻动?王斗眼里揉不进沙子,只是身旁人揉又如何?不说别的,杨国柱的新军田亩不下百人盯着,内中就有他岳父家的人,到时王斗杀是不杀?”
听到这里,厅内人等神qíng一松,王斗姻亲中有人犯事,那就好办了,王斗杀起别人痛快,看他到时杀起自家人怎么办。
范永斗继续如公鸭似的冷笑:“毕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想的事qíng就是简单,哼,要说与口外jiāo易,起初时,那是边塞的武人,要与蒙古人私通,不方便出面,就让我们商人出动!”
“然后呢,看到有钱赚了,什么镇守太监,巡抚,各级官将啊,甚至藩王啊,全部参加进来,又看到与满洲鞑子jiāo易,更获利丰厚,他们眼热,又一窝蜂上了,否则的话,各关口都有重兵把守,我等商队如何出塞?”
他长说道短,有些气紧,不过老脸却兴奋得皱纹都舒展开:“他也不看看,镇城什么地方,张家口是什么地方,大同太原又是什么地方,是东路那种小地方可比的?难道他每扩大一次地盘,就要大杀一次,与天下所有武人,商人,文人,阉人,皇族对作?”
“他可以杀别人,难道可以杀到自家人头上去,杀他家岳父头上去?还有谷王,他敢动吗?”
厅内众人都是放下心来,再次欢声笑语,范三拔也微笑说了一句:“正如家严所说,诸位掌柜大可不必忧心,而且……小辈得到消息,那王斗私自出塞,擅启边衅,擅杀俘虏……种种跋扈,皇上已是难忍,想想也知道,此qíng此景,圣上会怎么想?朝中诸公又会怎么想……想必以后,他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他放低声音:“还有……听说王斗与鞑虏眉眼不清,否则的话,义州的粮糙,怎会完整无缺的收到?很多言官,都是风闻而动。”
厅内众人都哦了一声,王家家主皱了皱眉:“不会吧,王斗不是最恨鞑子?”
范三拔舒服地靠回椅背:“谁知道,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背后的龌龊,若不真相大白,哪个又能了解?袁崇唤当年还是大忠臣呢。”
亢家家主手指在桌上轻敲,沉吟说道:“如此,或许也可让王贼大乱阵乱,深陷泥潭,只是,这就是范公说的方略,推波助澜,坐山观虎斗?”
范永斗摇头道:“当然不是,诸公在前,吾等岂能不略尽绵力?”
他在怀中摸索,很快摸出一张东西,却是东路一张面额一斗的粮票。
他看了这粮票良久,用手指弹了弹,冷笑一声,神qíngyīn冷无比:“王斗毕竟是个武夫,除了打打杀杀,别的懂什么?有道是三军未动,粮糙先行,我等就乱了他的粮糙根基,看他拿什么来养兵!”
亢家家主的手掌在桌上用力一拍:“妙啊,范公此乃釜底抽薪之计也。”
厅内众商人也是神qíng欢然,议论一片,范永斗这招可谓触动他们心底深处,作为商人,他们练兵打仗不行,不过竟争经营,却有天然的敏感优势。
便若当年的亢家,为了挤垮当地的竟争对手,就曾连续三个月拿出九十尊金罗汉,到对手的当铺典当,一直bī得那人关闭当铺,远走他乡,范永斗捅破窗户纸,亢家家主心中一瞬间,己浮现出使用此等计策的连环计。
而且这种商场竟争,非面对面砍杀,也甚合众商贾口胃,危险xing也不高,便若王家家主,也是拍手叫好。
“妙计啊妙计!”
“范公宝刀不老……”
“姜是老的辣……”
“王斗打仗无敌,然在生意商事上与我等对抗,那是找死!”
“便若宝钞一样,让他粮票成为废纸……”
“鄙人对范公不服不行……”
赞声如cháo中,范永斗也是得意,他眯起眼睛陶醉一会,然后摆手道:“好了,好了,诸位掌柜,就不要夸赞老夫了。”
他看向激奋的各人,随后神qíng又yīn冷下来:“哼,东路那些见利忘义之辈,与那姓王的如出一辙,他们大量的,低劣的商货运来,毁了多少掌柜的生计?多少商行的伙计失去口俸?多少人衣食无着家破人亡?”
他猛地将身上的黑狐皮裘子剥下来,扔进火盘,又接过一个丫鬟递来的,原赵姓商人制作的皮裘穿上,严正喝道:“从今日起,不用东路商货,从老夫开始!”
原本肥滚滚的,此时骨瘦如柴的赵姓商人猛地站起,挥手号叫道:“抵制路货,还我衣食!”
他身上没有东路皮衣,左右一看,将右手旁一个商人身上的黑狐皮裘子剥下,扔进火盘。
范三拔也是如此,紧跟其父身后,神qíng严肃。
亢家家主想了想,也将身上东路皮衣剥下烧毁。
余者商人,或qíng愿的,快速行动,或不qíng愿的拖拖拉拉,最终还是将身上的东路皮衣剥下了。
他们也没办法,大家都如此,他们若是标新立异,立时成为叛徒,此后在山西各处,再难容身。
一时间,大量的皮毛扔进火盘烧了,厅内刺鼻的怪味滚滚,众服侍的丫鬟婆子掩鼻同时,心下都是可惜,多好的料子啊,就这样白白烧了,外面还有很多人冻死饿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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