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向前推进,人马铺天盖地,旌旗蔽日,对面的流营,也不约而同出营列战。
陈永福与虎大威、姜名武策在阵中,一样缓缓而行。
看对面的流贼布阵,陈永福收起自己的千里镜,冷哼一声:“饥民在外,次步卒,次马军,最后是老营骁骑,记得崇祯十三年某与永宁侯去汝州打流贼,他们就是这样布置,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子。”
虎大威同样冷哼一声:“在闯贼心中,他们眼中,饥民的人命,或许只值一颗铅弹吧。”
他说道:“若只这样想,闯贼就打错盘算了,三晋商行在平阳府,潞安府都有设立商铺,卖铳卖药,吾等子药源源不断,他们想以人命来填,那就来填吧,看谁先支撑不下去!”
身旁姜名武有些羡慕地看看虎大威与陈永福手上的千里镜,这可是好东西啊,有钱没处买,听说是永宁侯赠送给他们的,若自己也有一架,那就好了。
他也怒哼一声,冷笑说道:“闯贼想与我师拼消耗,在这开封城外,他们确实是打错盘算。”
他看了一眼阵后,中军与己方军阵后,很多士卒推着各样的土车,这些后方的杂兵们,更多是负担各镇辎重杂务,各样土车,他们就赶制不少。
对温士彦告诫的流贼火pào,虎大威自然非常相信,不冲他与王斗的jiāoqíng,此类事qíng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虎大威如此重视,陈永福与姜名武自然也一起重视。
土车可以防pào,这是依王斗的建议,明军等在松山之战时的经验,何况早些年的巨鹿之战,王斗便使用各类土袋防护清兵的红夷大pào,虎大威亲身经历过。
况乎昨日流贼果然动用了火pào,岂知今日会否更多?多准备些总没错。
看着那些土车,姜名武心想永宁侯真是奇思妙想不断,他对王斗闻名已久,只恨不得一见。
……
中军位置,今日的丁启睿、杨文岳一样信心满满,昨日的胜利,给他们带去极大的鼓舞,在二人看来,无论流贼使用什么手法,自己皆可以从容应之,一一化解。
驱赶流民?他们不是陷入重围的曹、王二人,饥民来多少,死多少!
计毒莫过绝粮,然这么短的距离,也不会有此隐忧,况且,己方马兵一样不少。
此时汇集在朱仙镇的骑卒中,仅在左翼的左良玉人等便有马兵一万余,这其中左良玉有七千余骑,杨德政、方国安合之有三千余骑,右翼的虎大威、陈永福、姜名武人等,加起来也有七千余骑。
此外中军与预备队中,各将官多则数百骑,少则数十骑,合起来也有四千余骑,比如丁启睿的督标营中,虽只有几百人马,但都是一色的骑兵。
此次双方会战,明军骑卒总估计在一万四千余骑,当然,这内中不免有些将官吃空饷,喝兵血,事实兵额多少,可能永远是个迷,敢深究内中者,都不会有好下场,但估算近万骑还是有的。
不提虎大威等新军步卒,这些骑兵中,各镇战力相差不是很大,毕竟骑兵都是明军中的jīng锐,众人向来非常重视,就算战力有所区别,也不会相差太多。
他们战力qiáng弱,更多还是依据主将意志来说,主将拼死搏战,麾下骑兵同样勇气超凡,主将不想打,他们战斗力就弱了,特别家丁,更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
虎大威、陈永福各有家丁千人,姜名武有二百多,左良玉倒有二千多,他最初处于辽镇,后调到中原腹地打仗,也是身经百战,再上招降纳叛,来者不拒,军中颇有部分jīng锐。
马兵七千,内家丁二千,又步兵数万,在中原腹地是股庞大的力量,这也是左良玉一直非常受朝廷重视的缘故。
马兵密密巡逻,后方无忧,在二人看来,流贼黔驴技穷,也使不出多少新花样,结硬寨,打呆仗,以不变应万变,与贼拼消耗,便是他们的继续方略。
……
与昨日下午一样,双方一布阵,流贼便驱赶饥民,对明军三翼发动疯狂的进攻。
“举铳!”
“虎!”
雄壮的齐呼喝应声中,右翼虎大威、陈永福位置,二镇第四排共八百名铳兵战士,整齐踏前一步,将手中火铳翻下,黑压压对准了前方又一波冲来的饥民们。
此时硝烟弥漫,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盈野,阵地平原上,到处是哀嚎的流贼伤兵,还有那些密密死去的尸体,惨烈的qíng形足以让人心惊,不过流贼人海战术不是闹着玩的,一波饥民刚退走,这不一波又疯狂涌来了。
二镇新军战士共计三千二百名铳兵,他们分为四排,以前后战术各排轮次,已经打了好多轮了,此时第四排上前,瞄准数十步外的疯狂流贼,他们的喜怒哀乐,尽在眼前。
虽然这些饥民中,内中一些人不单是疯狂,各人脸上还带着无奈,祈求,心若死灰等神qíng,但他们握铳的手,仍然丝毫不动。
从贼了,就该知道从贼的结果,自己若心存怜悯,疯狂的饥民冲上来后,他们可会对自己手下留qíng?自己留qíng了,到时死的就是自己,自己也有老娘,家人也需要抚养啊。
这些新军战士,同样耗费了虎大威与陈永福无数心血,尽是根据王斗分享的“良家子、分田地”等致胜秘诀编练,但耗费银钱与jīng力,却远远超出王斗许多。
便如现在王斗军中,所有军士,都没有军饷,也没有安家银,但虎大威等人就不得如此,否则新军战士就招募不来。
然此时养兵费用并不低廉,安家银,一般每人需要二十两,最少也是十两,选募的兵士,每兵月饷一到二两,军官等等,更就高了,一营三千多人军队,一个月光军饷就好几千两,招兵时安家银费用还没算呢。
又有器械,盔甲,子药等等,花费就更多了。
特别要给新军们分配田地,开垦费用不少,各方扯皮极多,每每让人头疼无比,虎大威等人曾想过不分配田地,但事后发现,这又与普通官兵有何区别?
无产者无恒心,有产者才有恒心,三、四十岁还未成家立业的老光棍,跟家有妻小子女之人,那想法就完全不一样,虽然现在田亩上收入不多,但却给士兵们增加了无比的忠诚度与粘xing度,个个愿为保卫家园而战,愿为主将而战。
再说,虎大威等人也发现,只奔着军饷,不愿种田的人,尽大多不是良家子,他们最后成为兵痞,兵油子的可能xing很高,最终会毁了自己的心血。
所以耗费再大,虎大威等人也咬牙坚持,只是再多的兵,他们就养不起了,好在价有所值,这些新军战士们,确实个个战斗意志极为坚韧,流贼一波波进攻,都被他们的火器,从容击溃于阵前。
“放!”
爆豆一般的火铳声接连不断响起,各铳火门与铳管口端腾出的白色烟雾再次在明军阵列中弥漫开来,八百名铳兵战士,发动了猛烈的齐she,就见前方流贼身上一股股血雾冒起,然后这些中弹的人似乎一呆,口鼻流血中,滚倒地上无比惨痛的哀嚎起来。
虎大威就看到一个贼兵,脸上满是茫然的神qíng,他跌跌撞撞,腹间还拖着一根长长的肠子,就那样走了十几步,无力的扑倒在地。
饥民的攻势越来越无力,此次新军只是一次猛烈的齐she,这波的饥民就溃败了,闯贼以饥兵冲阵,面对己方阵列森严的铳阵,真真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今日打了这么久,还没有一个饥民能摸入铳兵战士十步前的拒马枪上。
陈永福也举着千里镜眺望,透过弥漫的硝烟,还有阵间平原到处流淌的鲜血,对面庞大的流贼军阵隐隐在望,似乎,他们比最初时bī得更近些,陈永福总感觉今天的流贼有点奇怪,不知在酝酿什么yīn谋。
虎大威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那些密密匝匝的饥兵步卒后方,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但战场的硝烟使得这方天空yīn暗,便是用千里镜一样看不清楚。
二将不断派遣哨骑过去,也总被流贼马兵盯得死死的,每每刚一靠近,就被他们赶得远远的。
巳时中,对面的流贼阵地似乎很久没有动静了,深秋的寒风chuī拂着,最后慢慢的,将阵间的硝烟完全chuī去,露出晴朗的天空,也让双方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
虎大威与陈永福举着千里镜的手,不约而同颤动一下,心头涌起一股寒意。
这是,流贼的火pào?
中军方向,烟雾更为浓烈,硝烟散去时间更久,当丁启睿与杨文岳放下千里镜时,均看到对方脸上无比难看的神qíng。
就见对面一里多外,密密麻麻摆着流贼一门又一门的火pào,粗粗估计,内中的佛郎机小pào,就不会下于一百门,当中大将军佛郎机pào,更不会少于五十门。
原本前方聚集的饥民们,已经尽数撤走了,所留的,便是这些火pào在前,然后火pào后方,是无数的流贼步卒,火器兵,弓箭手云集,这些远程兵后方,又是层层叠叠的贼兵枪阵。
二人心头涌起寒意同时恍然大悟,怪不得感觉今日流贼旗帜又大又多,他们阵中还常常尘土冲天,先前二人看贼在搞疑兵之计,还暗暗笑话,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一门一门流贼火pào对着这方,火pào前端不远,更尽多层层尖锐的拒马枪,不但如此,这些火pào的身旁,还叠了不少土袋作掩护,闻听流贼攻打洛阳时,便垒了不少土台,那些土台前方有土堆作为护墙,中间留出缺口安放火pào,有如一个个垛口,与官兵的土车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贼中并未无人。
右翼那方传来紧急qíng报,似乎流贼也以庞大的火pào对付虎大威他们,聚在那方的大将军佛láng机pào,同样不会少于五十门。
“这……这该怎么办?”
战事设想与自己估计大相径庭,丁启睿不由手足无措,杨文岳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又握紧,他对丁启睿建议,立时下令中阵向前,车营推上去与流贼对she。
毕竟他车营中大部分都是小pào,很多连一里都打不到,而流贼的大将军pào,则可以打一里多,gān这样挺着,qíng况危险。
丁启睿只是道:“本督……本督……”
而这时,蹄声响起,却是温士彦奔到丁启睿身旁,他脸上带着铁青的神qíng,往日的儒雅尽数不见,似乎又恢复到当时向王斗献塞外之策时那种yīn冷。
确实温士彦很恼火,丁启睿等对他百般防备已经懒得说,但此时qíng况危险,他温士彦是来观察的,不是来送死的,如果中军这样gān挺着被火pào轰打,便是靖边军都难以支持下去。
再看丁启睿迟迟拿不出一个决断,他就果断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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