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但保安州,其实在宣府镇许多地方,经过李邦华这段时间的微服私访,他认为,都存在人心扭曲,商贾侈靡,百姓逐臭劣行,这是宣府镇发展的污点之处,应该尽快改正。
他也敏感的感觉到,厂坊以后可能会带来污染,青山绿水不复存在,还有厂主为私利压榨工人,无所不用其极,他暗中走访一些矿坊,甚至存在奴隶现象,生活非常凄惨,这与都护府的仁政是互相违背的。
还有很多yīn暗的地方,他一一举例,这下张贵与田昌国不答应了,二人bào跳而起。
田昌国首先出来,李邦华最不怕就是战斗,他淡淡瞥了田昌国一眼:“你是何人?”
田昌国雄赳赳气昂昂道:“本官民政部副部长,安北银行银长,又分管部内商贸、工矿诸事!”
李邦华冷然道:“田公有何见教?”
田昌国嘿嘿而笑,道:“见教不敢,邦华公言我宣府镇人有钱了就变坏,说什么‘百姓公然逐利,侈靡相高,yín佚赌博,逞忿健讼,声jì自娱,此为人心丧乱’,敢问邦华公,你口口声声指责本镇,为何不指责大明余处?”
第776章 督查专员
他冷笑道:“依老田知道的,商人富户奢靡,可不单是我宣府镇。大明各处,有了钱的,哪个不是穷极华丽?特别那些盐商,吃个饭都要费个几万钱,宴席一摆就是几百桌,菜品几十味,那个排场连王侯都不如,我宣府镇比起他们差远了!”
他瞪了李邦华一眼,大声道:“再说了,这是商家厂主们合法赚来的钱,为什么享受不得?李公这是在chuī毛求疵,专盯着我宣府镇的缺点,哪个地方可能没有缺陷?就算有部分人过了点,但并不影响大局,我宣府镇气象,在大明当属第一!”
“好!”
张贵不由叫了声好,心想老田的嘴皮子也越来越利索了,这话就是说得有理有据。
钟正显等人也是点头,对李邦华硬要揪宣府镇小辫子颇为不满。
“初兴之时,哪个不是政通人和?”
李邦华冷然说道,他看着田昌国:“本朝初期,太平安乐。贞观之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文景之治,天下祥和,特别国家开支有度,贵族百官皆不可奢侈穷华。历朝初期种种,政通人和上,并不会差过现今的宣府镇!”
他说道:“下官不否认大明各处现穷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田连阡陌,奢侈无度,然这是几百年积弊才造就的,敢问田公,宣府镇发展才几年,还是田公认为,穷极华靡就是好事?”
田昌国一时语塞。
李邦华继续冷然道:“商贾恶行劣xing,所闻皆尽逐臭之味,人心扭曲,此为历朝百年之后才有之现状,但在宣府镇已经出现了!以后发展个几十年,又成什么样子?下官思之真是毛骨悚然!”
一时王斗握住茶盏的手都震动一下,起身离座缓缓踱步。
李邦华对着王斗后背施礼道:“下官不否认大都护的功绩,不否认诸位同僚的功绩,更不否认现宣镇百姓大部还是纯朴良厚,但又何必得意?毕竟宣府镇才发展多少年?”
他大声说道:“有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政者当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而不是一味歌功颂德,容不得外人挑刺毛病!保安州等处弊端是确实存在的,诸公又何必回避,不容正视?”
田昌国恨恨的看着李邦华,保安州的发展种种,是他得意的政绩之一,自己含辛茹苦的招商引资,在李邦华口中不值一提不说,还被说得污秽遍地,人心扭曲,实是可恨!
他猛喝一声:“敢问邦华公,是老百姓吃饭重要,还是你所说的区区污秽重要?”
他大声说道:“外间人吃人,什么都没得吃,所以流民才不断投奔我宣府镇,厂主们到处设立厂坊,也才能招募工人,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养活自己的一家老小!不言你说污秽之事老田没看到,便是有一点点,与吃饭大事相比,哪个更重要?还是说将厂坊关了,继续让流民吃人去?”
张贵也挺身而出,冷然说道:“不错,当地百姓都不介意,你邦华公却在这里危言耸听,这是何意?是想影响我宣府镇蓬勃发展的良好大局吗?还是说山边河边出现一些煤灰石灰,影响了你邦华公吟诗作画的qíng趣?”
作为民政部部长,张贵当然不能任由李邦华这样否认自己的心血,而且他认为李邦华所说也是危言耸听,更加在哗众取宠!
区区污秽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与带来的就业,税收等实利方面相比,些微的小问题,完全不值一提。
他更认为本镇厂坊不但不能少,还必须增加,越多越好,最好遍布整个宣府镇,整个安北都护府,便如大将军所说的,让工业的力量,弥漫整个大明。
他更说道:“至于有些厂坊主奢华,这是好事!引导百姓消费,增加就业!便如保安州现各厂坊主是云烟的购买主力,这给百姓们提供多少机会?种烟烤烟下来,需要多少人手,可以养活多少人?保安州那边是吃ròu大户,吃蛋大户,所以各畜场也才能存活下来,又可以养活多少人?有钱不拿出来花,难道如山西老财主,将银子全部铸成冬瓜,摆在地窖里发霉才甘心?”
张贵外表粗犷,内心细腻,一系列的夹刀带枪,只不断的向李邦华刺过去。
朱之冯看不下去,站出来帮腔,双方各执一词,争论激烈。
王斗负手看着窗外的飞雪,一时心神有些恍惚,这种争论,比预想的来得早,可能是儒家社会的缘故,秉承“天人合一”思想的士大夫们,更容易敏感的预测到将要出现的问题。
而放在西方社会,一直到工业革命后的很多年,才有人意识到这些事qíng,而当时烟囱的多寡,厂矿的多少,是被视为力量的象征,哪有人会意识到可能的污染问题?
便是在后世的中国,因为儒学不存,没有环境保护的思想,一样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王斗从后世的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八日,来到崇祯七年的七月二十八日,转眼间也好多年过去了,然后世触目惊心之事,一样忘不了,青山绿水不存不说,恐惧的雾霾,更笼罩全国的各个城市,这便是工业发展付出的代价。
宣府镇只是刚开始,未来大规模的煤矿、铁矿、纺织业等行业,更是环境污染的大户,恐怕未来等待众人的,更是前所未有的迷惘与不知所措。
这还是外在的污染,而人心的污染,在商业与资本社会中,更是变本加厉,金钱,足以使人疯狂,让一个纯朴的人,变得面目全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虽然社会要发展,有些事qíng不可避免,但全民逐利,为金钱疯狂,并不是好事。
因为将金钱摆在第一,难免失去信仰,jīng神空虚,导致内心没有约束,最后行为没有顾忌,再严的法令,也只想着钻空子,而不是去遵守,物质生活再丰裕,一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特别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宣府镇,还有以后的大明,都将处于资本积累的原始阶段,种种疯狂之事,可能王斗自己都不忍卒睹。
但自己来自未来,很多弯路还是可以避免的,既然上天有机会让自己回到大明,就尽量做得好一点。
李邦华与张贵等各执一词,各说各的理,虽都有对错之处,然环境与发展之间关系,不容忽视,早做也比晚做好。
而且现在宣府镇确实出现了奢侈之风,很多还是不理xing的消费,虽然适当的消费很有必要,可以增qiáng内需,有对比才有动力,也可以刺激人的奋发之心。
然必须有一个度,需得适当,否则别人看在眼里不是奋发,而是嫉恨了,这不利人心的凝聚。
也不可否认,宣府镇一些新兴富户确实得意忘形了,毕竟几年前他们还是穷军户,现在有了钱,一时之间就不知该怎么花,转到炫耀与攀比上去,成为十足十的bào发户。
三代而出贵族,物质容易跟上,jīng神上却很难,bào发户有时种种作派,不免让人厌恶,也很容易败坏社会风气,增多幸进之徒,而不是踏实之辈。
王斗自认对新时代的教育还是得力的,从学堂出来的青少年个个人品端正,品学兼优,就算有些小问题,增补一下便可,但对他们的父辈兄长……
王斗想着的时候,又听李邦华说许多矿主厂主为了减少成本,极力压榨工人,甚至拐骗暂住籍,他们也是汉人啊,难道就因为不是本地人,就活该被压榨,甚至活活累死?
王斗听得心中更是一凛,一系列自己了解的资本主义罪恶涌上心头,宣府镇也开始了吗?
然后听张贵恼怒的道:“厂矿gān活,哪有不累的?相比大明余处,他们还有养家糊口的机会,你看看宣镇外的人,活得什么样子?……再说了,天上不会掉白面馒头,想不受累不gān活,就不要来宣府镇好了,大把的人抢着要他们的活计……”
田昌国也是冷哼道:“宣镇律法还是很严的,违抗法令者,都将受到惩罚……虽然有些厂主也是好心,认为工钱太高了,就少了雇佣的机值,让别的进入镇内流民没饭吃……但是,律法就是律法,我们商司这边,也是抓到一个罚一个,决不手软,令厂主们不敢无视大将军的威严,总的来说,还是瑕不掩瑜的……邦华公是何用心,就这点小事,也值得放到大将军面前来说?”
“够了!”
王斗摆了摆手,制止住各人争吵,他看着窗外雪落如麻,幽幽说道:“记得当初立靖边堡时,王某就有这个心思,要让治下百姓个个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现在更有目标,就是我王斗不但要让治下百姓吃饱饭,能过上好日子,还要让他们活得有尊严!”
他转过身来,负手在堂内踱步,目光扫向各人:“吾分数籍,是让治内上下有序,流水不腐,户枢不蝼,有自己的前行动力。但不是说高的户籍,就可以欺压低的户籍,也不是说汉籍,就可以比暂住籍更高贵。律法上,是一视同仁的,双方在尊严上,也是相同如视的。汉籍做错事,一样会贬入夷籍。暂住籍、夷籍有归化之心,最终也会成为汉籍!”
他淡淡道:“这是一个能者上,劣者下的阶梯,是对能力与财富的尊重,但不是身份的象征。听到有厂坊主欺压工人,吾很痛心,虽然宣镇外有大把的百姓活不下去,但这并不是厂主就可以压榨工人的借口。入了宣镇来,不论拿到何籍,都是我王斗治下子民,便是暂住籍,也不能让他们为了养家糊口,为了份吃饭的活计,就奴颜婢膝的活得象条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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