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鸿视线一扫,确实觉得这药箱有些眼熟。仔细回想起来,才记起那天在密室中,周思棋把某个架子上的瓷瓶全都塞进了这药箱里。
那些瓷瓶里装的是什麽?
为何周思棋不肯让他知道?
他心念既动,便忍不住开了药箱,取出一只瓷瓶来细细察看。瓶身并无特异之处,只瓶底刻了几个小字:八月初七。
这是什麽意思?
叶静鸿愈发不解,gān脆将瓷瓶的盖子拔了,往手上一倒──碧绿的药丸滴溜溜的滚了出来。
他一见这颜色,表qíng就变了变,脱口吐出两个字:“忘忧!”
“忘忧?”白旭也听过这个名字,道,“传说中能令人忘记前尘往事的药?周神医果然厉害,连这种药都能配制。”
叶静鸿没有出声,英俊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惨白,一个瓶子一个瓶子的开过去。结果,每个瓶子里装的都是同样的药丸。
白旭越看越是惊奇,喃喃道:“周神医也真古怪,gān嘛把这麽多忘忧放在药箱里?若哪个人吃下去,连上辈子的事qíng也能忘gān净啦。”
他原是无心之语,叶静鸿听後,却仿佛受了重击,唇上血色尽失。他是极了解周思棋的,这时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却又不敢确定,便一一去看些瓷瓶的瓶底。
果然每只瓶底都刻着字。
四月初三。
六月十八。
九月十五。
翻到某只瓶子的时候,底上赫然刻着一行字:七月初七,故地重游,思君甚切。
叶静鸿身形一晃,差点倒在地上。他牢牢握紧手中的瓷瓶,觉得掌心一片冰凉,那种寒意,似乎能一直透到心底去。
几乎每隔一个月,便有一瓶忘忧被配制出来。
吃下忘忧,顷刻前尘尽忘。
这是相思到了极致,唯一能够逃离痛苦的方法。但周思棋制了这麽多瓶药,却一枚也不曾服下。
为什麽?
自然是因为舍不得。
qíng愿忍受相思之苦,也舍不得……忘记刻在心上的人。
那瓶底的字实在太细小,叶静鸿看着看着,渐渐觉得视线也模糊了。
第七章
夜凉如水。
四周树影幢幢,风一chuī就发出沙沙的声响,看似平静无波,实则不知暗藏了多少危机。
白旭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问:“叶大侠,你当真要一个人潜入无双城吗?听说无双城最擅长的就是机关暗器,而且他们又探听到了我们救人的计划,你这麽一去……肯定有许多陷阱在等着……”
“放心,我不会出事的。”叶静鸿平日总是一副正经严肃的表qíng,这时倒难得和颜悦色起来,道,“解决了这桩事qíng之後,我还要去找一个人。虽然那人不会再等着我了,我却总是要去见他的。”
白旭明白他的意思,垂下眼道:“嗯,周神医也不知去了哪里?那日离开之後,竟完全没有他的消息了。”
叶静鸿眼皮跳了跳,每次提到周思棋,都会觉得心神不宁。
但想到那人武功不弱,使毒的功夫更是高明,应当没有危险才是,便勉qiáng压下心中的不安,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这是周思棋亲手绘制的地图。
更曾被他当着他的面撕毁。
後来虽然费了许多心思粘合起来,但上头那些弯弯曲曲的裂痕,已是无法消除了。
一张碎纸犹有修复的可能,但一个人的心呢?
若是碎了,又要如何拼凑起来?
叶静鸿轻轻叹一口气,最後看一眼纸上复杂的路线,然後小心的收回怀里,施展轻功跃上枝头,一路朝无双城掠去。
无双城内灯火通明。
许多侍女捧着杯盏来来去去,更有隐约的乐声断续传来,似乎是夜宴未散的样子。
叶静鸿的轻功不算顶尖,但要瞒过城内侍卫的耳目倒也容易,轻松闯进城内之後,找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暗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麽走。
他来无双城之前,也曾打听过不少消息,知道城内如今住着一位贵客,若是能制住那个人,自然可以平添几分胜算。但是真正进来一看,却发现四周戒备森严,行动起来困难重重。或者仍像当初计划的那样,先纵火再救人?
正犹豫间,恰好有两个环佩叮当的女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边走边低声耳语。
“妹妹,你上次抓来的那个人现在怎麽样了?还被关在地牢里吗?”
“唉,别提了。王爷也不知怎麽想的,好好的一个俊俏郎君,竟白白送给了赵城主糟蹋。”
“嘻嘻,咱们王爷被赵城主迷住了,当然对他言听计从。只可惜了你抓来的那个人……”
“嗯,听说他受了许多酷刑折磨,脚上的骨头全断了,只一双手还是好的。”
“也不知他到底生得什麽模样,能让你这麽念念不忘?”
“好姐姐,这不正要带你去看吗?”
那两个女子越走越快,声音也渐渐远了。
叶静鸿听得地牢两字,心中已是一紧,又听说有人受了折磨,更是焦急不已。他此行本就是来救人的,当下打定主意,悄悄跟在了那两个女子的後面。
他瞧出那两人都是身怀武艺的,所以不敢离得太近,只远远的缀在後面。也亏得无双城今日设宴,大部分人都在前头忙活,一路上并未出什麽状况。
七拐八弯的行了许久之後,那两个女子才在一座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停了下来,伸手轻叩院中的假山。
“笃、笃、笃。”
极有规律的三声过後,那看似不起眼的假山慢慢往旁边挪动,竟然现出了一扇石门。
叶静鸿虽然看过地图,却也绝对料不到地牢竟在这种地方,连忙记下了那两人开门的手法,静静的躲在暗处。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那石门重新打开,先前的两个女子说说笑笑的转了出来。
叶静鸿待她们离开之後,才大步走到假山前,依法敲了三下,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走道。
周围灯火黯淡,越往里走,湿气就越重。
叶静鸿走一阵停一阵,隐隐听到“啪啪”的声响从走道尽头传来。
那是鞭子抽打在某个人身上的声音。
但是却没有任何痛苦的呻吟声。
是受刑之人硬撑着没有开口,还是……已经支持不住晕过去了?
叶静鸿握了握拳头,不由得加快脚步,走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逐渐开阔起来,晃动的火光下,依稀可见一个人负手而立,正挥舞着手中长鞭,另一个人则被绑在架子上,散落的长发遮住了脸孔,生死不知。
他只看一眼,就认出那挥鞭子的人是无双城的城主赵闻,不禁大吃一惊。
前头的宴席正热闹,怎麽姓赵的却在这yīn森的地牢里?
叶静鸿见识过赵闻的武功,知道两人的功夫该在伯仲之间,这个时候跟他对上,恐怕不太妥当,正迟疑着要不要救人,却见赵闻停了鞭子,开口问道:“你还是不肯替我配药?”
那被绑的人仍旧低着头,双腿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不是我不肯,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何况城主你心高气傲,若我师兄因为药物的关系喜欢上你,你当真会开心?”
“我如果还有其他办法,怎麽会出此下策?”赵闻捏紧拳头,嗓音冷若冰霜,“我并不是要他喜欢上我,只是要他忘了阿宁那个贱人。”
“哈哈哈!”被绑的人大笑起来,缓缓抬头,面上虽然沾染了血污,一双眼睛却是神采飞扬的,“要一个人忘记心中所爱,当真是天下间最难的事。”
叶静鸿光是听见那个声音,身体已是僵在了原地,不断地对自己说:不是他!不是他!怎麽可能是他?
但当他瞧清那熟悉的面容後,还是觉得耳边嗡的响了一下,心底仿佛炸裂开来。
即便是最可怕的梦境,也及不上此刻的真实。
真的。
他想象过许多遍,与那个人重逢的场景。
却万万料不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这样的周思棋。
“听说他受了许多酷刑折磨……”
“脚上的骨头全断了……”
“只一双手仍是好的……”
刚才那两个女子的话犹在耳边。
却怎麽料得到,她们指得正是周思棋?
当他在漫长的夜里思念那个人的时候,又怎麽知道……他竟在某个地方受尽折磨?
叶静鸿手脚发凉,几乎就要叫出声来,连忙张嘴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掌心里很快濡湿一片。
也不知是流下来的汗,或是……他的血?
但无论如何,总归及不上周思棋所受的那种痛楚。
昏暗的火光下,只见赵闻右手一扬,似乎又要甩下鞭去,但顿了一顿之後,却只冷笑起来,道:“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桩难事,对你来说却未必如此。你为那姓叶的牺牲了这麽多,一身武功都废了,还要夜夜受那寒毒之苦,他却偏偏对你不屑一顾。你敢说,你从来没想过忘记他?”
周思棋的眼神黯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仍旧哈哈大笑:“真要说起来,你为我师兄做的岂非更多?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害了,才抢来这城主之位,可结果呢?我师兄肯多看你一眼麽?”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赵闻的痛处,他神qíng大变,立刻就挥出鞭子,狠狠甩在周思棋身上。
周思棋哼也不哼一声,只是笑个不停。
叶静鸿听了这笑声,仿佛有利刃割在心上一般。
他知道周思棋痛得有多厉害。
可是那个人如此倔qiáng,从来也不肯呼痛。
他紧紧咬住牙关,头脑里昏昏沈沈的乱成一片,当下将顾全大局的事抛在脑後,只想抢出去救人。
然而尚未行动,就听走道里响起了脚步声。
那声音不轻不重,一下一下的远远传来,丝毫不像走在地牢的密道中,反而像是在林中漫步一样,悠闲至极。
叶静鸿只听这个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武功不弱,他光对付一个赵闻已是吃紧,若再加上一人,自然毫无胜算。他心念电转,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救人的冲动,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攀上梁顶,躲在了那大片的yīn影中。
“嗒、嗒、嗒。”
随着脚步声渐渐临近,一道动听的嗓音也响了起来,带着微微笑意:“怎麽回事?又是哪个人惹得赵城主这样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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