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多谢你。”无影扯动嘴角,也跟着微笑起来。
他平时冷漠得很,总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纵使偶尔笑一笑,多半也只是冷笑。但此刻的笑容却大不相同——猫儿眼又圆又亮,隐约含了水雾,眉弯弯,唇弯弯,颊边的酒窝尤其动人。
霍念怀瞧得呆了呆,心头一跳,脱口道:“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无影将这句话重复一遍,笑容愈加灿烂起来,哑声道,“反正不是笑你。”
停了一下,深深吸气:“嗯,我是在笑我自己。”
说着,忽然神色一凛,猛地从桌边站了起来,踉跄着往前几步,拔剑朝霍念怀直刺过去。
霍念怀料不到无影这时候还有气力动武,一时呆在了原地。以他的功夫来说,要躲开自然容易得很,但却偏偏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不,或许他心底里,根本就在等着无影刺来这一剑!
电光火石间,锋利的剑刃已经抵上霍念怀的胸口,只要再往前递进一寸,即使杀不了他,也能斗个两败俱伤。
但无影却硬生生的停了下来,暗沉的眸子盯住他看,面上的笑容早已收敛了,无悲又无喜,很轻很轻的问一句:“我这一条命,果然换不来你的心吗?”
他表qíng这样冰冷,目光里却透出些柔qíng来,令人心跳不已。
霍念怀胸口闷得厉害,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
无影似乎也不指望听他回答,仅是慢慢垂下眸去,手上稍微用力。
只听得“砰”、“砰”两声,他手中的长剑竟从中折断,四分五裂的跌在了地上。
霍念怀一脸错愕。
无影冲那空dàngdàng的剑柄笑了笑,随手一掷,整个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霍念怀怔怔的站在原处,好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抬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无影,道:“你纵使来这一招,我也不会给你解药的。”
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要命,与平日大不相同。
但无影已经懒得理会他了,只是冷哼。
霍念怀于是俯下身去,在无影颊边亲了一口,似笑非笑的说:“其实你今日也不一定会死,嗯,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之后,就起身向门口走去。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伸手取过桌上的银色面具,方才继续往前。
他走得这么匆忙,完全不像先前的镇定从容,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赶一般,竟连房门也忘了关。
无影便透过大开的房门望住他的背影。
剧毒已经发作。
眼角、嘴角,正缓缓淌下血来。
但无影仍旧大睁着双眸,直勾勾的望过去。
他追逐那个人的背影,实在太久太久。每次都是一样的结局,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每次……
霍念怀很快就走得不见踪影,门外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无影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全身动弹不得,目光似爱恋似怨恨,依旧这么望向那无边的黑暗。
一直望。
一直望……
第十七章
天色早已暗了下去。
霍念怀出了客栈之后,独自一人站在那沉沉的夜色中,一时竟不知该往哪儿走才好。他刚刚才害了一个赵家的人,明明应该痛快得很的,心底却偏是一片茫然。
无影的功夫再好,中了那样的剧毒之后,恐怕也活不成了吧?
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这个人。
再没有人同他勾心斗角、互相试探。
再没有人会动作轻柔的替他束发。
再没有人……会面无表qíng的亲吻他的脸颊……
哈!
霍念怀这样想着,脚步竟踉跄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银色面具。
心头隐隐作痛,好似被人拿利刃一下下割着,疼得并不厉害,但在这寂静的夜里,那痛楚却是异常清晰。
现在回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吧?
但是救了那人又怎样?
难道继续虚qíng假意下去?
难道,任由那家伙扰乱自己的心?
遮在黑发下的半边脸颊也开始泛起痛来,曾经被亲吻过的地方又烫又热,隐约残留着那种柔软的触感。
霍念怀心头狠狠抽了一下,慌忙抬手掩住半边脸颊,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不要回头!
耳边有个声音这样响着,bī得他迈开步子,不断不断的往前走。直到出了城门,在荒郊野外行了好长一段路,才陡然想起自己手中还攥着那银色面具。
月色下,那面具倒映着冰冷的光芒,似极了无影冷若冰霜的眼神。
霍念怀心慌意乱,不明白自己怎么将这样东西带在了身边,又为何总是想起那个人来。他环顾四周,发现附近就有座不大不小的湖泊,于是快步走过去,用重手法将面具掷进了湖里。
因为加了内劲的关系,那面具立刻就没入了水中,连响也不响一声。
霍念怀呆呆在湖边立着,耳旁却似响起了无影的声音。
“我对你一见钟qíng。”
“唯有跟我相伴一生的人,才能看见我的脸。”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霍念怀。”
霍念怀的手微微发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隔一会儿,又张口往手指上咬下去。他喉间格格作响,嘴里很快就漫上了血腥味,却死活不敢松口。
深怕一不留神,就会叫出某个名字来。
无影无影无影无影……
霍念怀在湖边立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他才像大梦初醒一般,彻底回过了神来。
手指早已被咬得鲜血淋漓,他低头看一看,面上竟露出些笑容,慢慢将手上的血迹擦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明显。
霍念怀却似浑然不觉,反而大笑出声。
他刚杀掉一个姓赵的人,离报仇又近一步,怎能不笑?直笑到声音嘶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方才颓然的倒在地上,剧烈咳嗽。
瞧见没有?
他才是真正绝qíng的那个人。
唯有够毒够狠,方能赢这一局。
无影说过什么来着?要拿xing命来换他的心?
真是笨蛋!
他本是个无心之人,哪里值得他用xing命来换?
第十八章
话音未落,就听见“啪”的一声,霍念怀突然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咬牙道:“你说什麽?”
热茶顺著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淌下去,一滴一滴的落在桌面上。
赵永安瞧得眼睛发直,道:“小念,你的手……”
霍念怀毫不理会,只那麽望住他,眉间隐约透出些煞气,恶狠狠的说:“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赵永安吓得不轻,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你本领高qiáng,但皇叔找了这三路人马来对付你,实在凶险得很。我天天担心得吃不下、睡不著,现在见你平安无事,总算是放心了。”
他语气夸张得很,一边说一边眨眼睛,竭力挤出无比真诚的表qíng来。
可惜霍念怀却似听而不闻,只半垂著眸子,茫茫然然的看向自己的手,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
赵永安口中的皇叔,自然就是那名唤赵冰的王爷了。
霍念怀虽然将赵冰抓来折磨过,却只当那人是个闲散王爷,丝毫也不曾放在心上,料不到如今竟著了道儿。
既然赵冰恨他入骨,一心要置他於死地,那麽对付落花阁的人大抵也是他吧?
根本,与无影毫无关系。
只是那个时候,无影为何竟不解释?
是了,他连自己怀疑的是什麽也不知道,又如何解释得清楚?而且,自己难道就会相信?
霍念怀静静的坐在那里,感觉胸口一阵一阵的抽搐著,并不如何疼痛,只是空dàngdàng的,仿佛失落了什麽东西一般,烦闷至极。
赵永安见他面色不善,生怕自己小命不保,连忙继续套近乎:“小念,你还好吧?”
霍念怀瞥他一眼,逐渐回过了神来,忽然弯了弯嘴角,低笑出声:“当然,实在再好也没有了。”
顿了顿,面容奇异的扭曲一下,神色狰狞万分:“杀了就杀了,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可从来也不後悔。”
赵永安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麽,但光听见那个“杀”字,就已吓得魂飞魄散了,忙道:“小念,我知道你不喜欢赵家的人,你若是不想看见我的话,我马上就从你面前消失!千万不要杀我啊!”
说话间,人已悄悄站了起来,随时准备落跑。
霍念怀却眯了眯眼睛,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道:“逃什麽?我瞧起来很可怕吗?”
“没、没有。”赵永安硬著头皮应一声,全身都在发抖。
霍念怀见他这样,反而笑得愈发动人起来,轻轻的说:“你又不曾见过我的脸,有什麽好怕的?呵,这世间见过我这张脸的,倒是没有一个不怕的。”
或许,曾经有过吧?
真心真意也好,虚qíng假意也罢,至少那个人曾经无比温柔的亲吻过他的脸颊。
可惜,就连这唯一的一个也被他亲手害死了。
霍念怀这样想著,整个人竟有些恍惚起来,直勾勾的盯住赵永安看,忽道:“他跟你一般年纪,一样流著赵家的血,怎麽偏偏差了这麽多?你生来便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他却……”
赵永安听得怔了怔,问:“小念,你在说谁?”
霍念怀的手抖了抖,好像突然明白到自己在说什麽一样,“啊”的叫出了声。
下一瞬,面容竟变得一片惨白。
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谁,他只是惊讶,怎麽心中竟会挂念著那个人?
怎麽……直到现在才想著那个人?
胸口气血翻腾。
霍念怀先前一直谈笑自若,这会儿却是面容灰败,一副支持不住的模样。他环顾四周,觉得所有的景物都模糊得很,心头一片茫然,几乎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心底的某道身影却逐渐清晰起来。
许多年前,那小小少年缠住他不放,“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许多年後,那娃娃脸的青年面覆冰霜,带几分傲气又带几分冷漠,轻轻的说:“我会护你周全。”
那些柔qíng蜜意,纵然是假的,也叫人甘心沈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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