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今天少主会来,一会我得回房去换衣裳。”
“你怎么知道呀?少主每次来都只有管事的知道啊,呀,难不成是管事告诉你的?”
“管事哪会跟我说呀。不过,他一定会跟兰姐姐说,我看兰姐姐今天一早就起了,打扮了好久。”
“怎么不早说啊,我也去换衣裳了。”
“别换太漂亮了,要是太招摇了,风头盖过兰姐姐的话,你就惨了,会被她弄死的。”
一旁,有两个丫头窃窃私语地走过,那声音很轻,若换做常人是听不清的,但笑chūn风不是常人。
那位负责监督她gān活的兄台只瞧见她突然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像是在听什么。瞪了她许久,又清咳了一阵,仍是没能唤回她的神,那人便火了:“你活腻了是不是?谁准你偷懒的,小心我把你活埋了。”
笑chūn风搬着小凳子往后挪了挪,指了指面前的水盆子,低声咕哝,“衣裳都洗完了呀,就……就休息一下下嘛。”
“洗完怎么了?活多的是。”
“……兄台,你该不会是把huáng豆和绿豆混在一起,然后让我分辨归类吧?”她听过灰姑娘的故事,那里面继母就是这样nüè待灰姑娘的,笑chūn风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太像了。
“谁像你那么无聊,去,那边有一堆狗粪,扫gān净去。还有啊,明兰姑娘的那条狗,今儿你得帮她照顾着。它要是少了一根毛,你也完了。”
笑chūn风光着脚丫子站起身,跑去拿了柄扫把又回来,好奇地多问了句,“兰姐姐不是最爱那条狗了么?怎么会让我照顾呢?”
她也不是傻的,知道明兰不喜欢她,楼里那么多人不待见她,也都是因为明兰的缘故,谁让人家是花魁,能赚钱呢。人类,就是庸俗!哼。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照顾就照顾呗,我先去吃个饭,你不准偷懒!”
“哦……”chūn风堆起盈盈笑意,用力点头,算是把奴颜婢膝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那位兄台算是放心了,神气活现地走了,还一步一回头地瞪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厅和后院接壤的甬道间,笑chūn风才松了口气,没由来地想念起了山寨里的那些兄台,虽然大伙也挺凶的,可是他们不会nüè待她呀,人家堂堂大当家还说过要保护她呢。
想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扫把,哼着从千年后学来的歌,悠然自得。
直到听见前厅传来了一阵骚动,chūn风震了下,慢慢回过神,蹑手蹑脚地跑去甬道边偷看。
一眼,她就瞧见了那道颀长身影,还是一袭乌衣,似乎跟上回的款式有些许不同。
一堆人前拥后簇地跟着他跨入前厅,他撩袍子,入座。管事递来账本,他没急着看,唇角微微扬起,携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径自跟身旁作陪的明兰耳语。那模样,让笑chūn风觉得扎眼,她记忆里的明月光不是这样的,原先分明是个温良少年,而今怎么瞧都像是个留恋美色的纨绔子弟。
“你多久没来了,还以为已经记不得我了呢。”明兰风姿绰约地娇嗔。
明月光似笑非笑地眉儿一挑,口吻也轻佻得很,“呵,我怎么舍得忘了你,这世间也就只有你能让他日思夜想了。”
“还说,往后我再也不要伺候那个不举的了。”明兰嘴一嘟,娇滴滴的模样,惹得人心神摇曳,“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不就是你的随从嘛,就算再得力,我是你女人啊,你就舍得跟人分享?”
“随从?他说的?”他顿了顿,跟着又因为“不举”这两个字,笑出了声。
“是呀,他亲口说的,难道不是吗?”他的笑容,弄得明兰一头雾水。
“他说是就是吧。”说着,明月光收回了落在她腰际上的手,顺手拿起账本,看了起来,眉心微拢,似是不经意般地又说了句,“对了,有件事我大概忘了跟你说,只有我往后会娶的那一个,才算是我的女人。”
这话,让明兰脸色顿时难看了,幸好他还顾忌着她的颜面,说得很轻。见周围那些人没有任何反映,明兰才放了心。
当明月光开始审查账本后,整个前厅陷入了静谧,里头的人全都默契地不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大伙都知道,他有个习惯,办正经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偏偏,总有不配合的人存在。
帘子后头不期然地传来了一声惊呼,听起来格外凄厉。
“啊!啊……放手,会疼,别、别打我……”
“怎么回事?”明月光的眉心反倒慢慢舒展开了,抬起头,搁下账本,目光落在管事的身上,气定神闲地询问。
“这个……我去瞧瞧……”
“不用了。”就在大伙都以为他没心思追究时,他忽然站起身,自顾自地朝着后院走去。
就算是还没去瞧过,明兰也能从那道声音分辨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笑chūn风又挨打了。虽然只是个打杂的,但毕竟是少主亲自送来的人,怕有个万一,明兰只好朝着管事使眼色。
“少主,小事小事,我去看看就好,您继续看账本。”接到明兰的眼色后,管事立刻就追了上去。
明月光用冷冽的目光扫向他,沉默不语,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后院,是一片láng藉,那场面简直堪称jī飞狗跳。
有一只狗带着一声声哀鸣演绎“狗急跳墙”的戏码,还有一个人哭喊着在地上打滚,一地的混合物……大概包含了狗粪、污水、饭菜。
明月光在那人身前停下脚步,目光慢慢上移,落在了一旁另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厮身上,定睛看了他些会,才问:“怎么了?”
“他……他打我!”没等那人回答,笑chūn风已经抬起脏兮兮地脸,带着哽咽,颤巍巍地控诉。
“我、我没有……”那人神色慌张地往后退,一个劲地摇头摆手,急于想撇清关系,“我不过就去吃了个午饭,让她打扫院子,刚回来,她就突然喊起来了……”
他不像是在撒谎,明月光收回视线,蹲下身,静静打量着地上的那人。散乱的发,脏到连五官都难以看清的脸,眼下反倒只有那块胎记能挑起他的回忆了。他伸手,略显粗鲁地替她拨开粘在脸上的发,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笑chūn风?”
明月光记得自己带回来一个姑娘,只是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嗯。”她点头,难掩眸中的失落之色。
一转眸,明月光瞥见了她捋起的袖子下,那一截烙着刺目鞭痕的手臂。再次看向那个小厮时,他的眼色是凌厉的,连口吻都不自觉地冷了几分:“你是想告诉我,这些都是她自己弄的吗?”
“少主,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奉明兰姑娘的命,监督她工作而已,偶尔会掐她、恐吓她几句,可是从来没有鞭打过她。”
明月光没理会他,低下头,微笑,轻抬起笑chūn风的脸颊,直视着。
那是一双能让笑chūn风失神的双眸,仿佛一池深潭,她心甘qíng愿地沉溺,随他千年,随他天涯海角。
第四章
“来,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销魂轻柔的声音传来,像chūn阳一样温暖,跟笑chūn风记忆里的那道声音如出一辙。
在明月光的搀扶下,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众目睽睽,那一道道因为嫉妒恨不得将她she穿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全都可以不理会了,任由明月光牵着她的手离开驿风楼。
随从牵来马儿,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马,两人共坐一骑,消失在璀璨秋色中……
——咚!
让人心惊的沉重敲击声传来,笑chūn风脑中构建的美好景象全都随着这道声音破灭。没有记忆里的声音、没有明月光温柔的搀扶、也没有嫉妒的视线、更没有共坐一骑的场景,有的只是……痛!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明月光手一松,笑chūn风的脸就这样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定是额头先着地的,所以才会有如此震撼的音响效果。
“好痛……”笑chūn风埋着头,痛苦地呜咽,为、为什么要突然松手?!
比起旁人的一惊一乍,明月光依旧泰然自若,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从明兰手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他用睥睨地姿态又看了眼笑chūn风,漠然地抛出命令:“把她给我丢进水缸,弄gān净,让她到议事厅来伺候我。”
笑chūn风的头就像是嵌入了地里一样,一直都没抬起来。语毕,她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人群似乎远去了,没多久,有一堆人把她扛了起来,待她回神的时候,已经在水缸里了。
“噗……我、我不会游泳……”她一沉一浮地在水缸里扑腾叫唤,却没人理会她。
那些人只管听少主的命令,把眼前这东西弄gān净了就好,谁理她会不会游泳。
她好不容易冲出水面,又被人按了下去,这样来来回回,笑chūn风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突然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清水还是泪水,只觉得眼睛涩涩的,妖是不会有泪的,可……在千年的等待间,她早就分不清自己到底还算不算妖了。
这样不顾一切地回到千年前找他;又这样无怨无悔地只求待在他身边;甚至还处心积虑地陷害那位兄台,耗了元气在自己身上弄出一堆伤痕,佛曾云“不可妄语”,可她一再违背,他却只是官方慰问下,就走了。这样值吗?笑chūn风突然发现,他早就已经不是紫竹林里那个少年了,她的坚持变得无根无据,实在可笑,就连她自己似乎都笑出泪了。
管事招呼了几个人,浩浩dàngdàng地抱着账本,跟着明月光跨入议事厅。
这是驿风楼和其他青楼最不同的地方,因为那些江湖正派喜欢没事就开开会,有色心又都不敢言明,所以驿风山庄的老妇人特地空出一间房间,专门用来议事,也好让那些正派人士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尽美色。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贴身伺候明兰的丫鬟领着笑chūn风进来了。
管事咳了声,将明月光的神从账本中拉了回来,他抬头,轻语,“都出去。”
“少主,她……”管事嫌笑chūn风笨手笨脚,怕又出什么乱子。
“往后我再来驿风楼的话,不用让明兰伺候了,有她在就好。”
话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晰了,管事也只好闭嘴,使了个眼色,示意大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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