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有什么意义?”他能感受到那股无奈,那是种恨自己无力去改变任何事的无奈。
“爹以前常会带我和娘来这儿,娘就爱盯着那儿瞧,能瞧上好久。唔,其实我爹那时候还是很宠我和娘的,娘站久了,他还会替她暖手呢。”边说,姚dàng边伸手指着远处的那片漆黑,歪过头,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瞧什么,都没东西可看啊。”
“一会买些祭品陪你去你娘坟前看她。”站在这儿能看到什么?苏步钦似乎能猜到答案,只是不想提。
没料到苏步钦会突然这么说,姚dàng转过头,苦笑摇头,“不用了,我娘没有坟,我不清楚爹怎么处理她的灵柩。”
“……那去钦云府祠堂。”
“也不用了,我昨儿已经在祠堂供奉过了。”
她似乎已经面面俱到,轮不到他来cha手。娘的忌日,该是多大的事?姚dàng却像是习惯了自己来处理,丝毫都不假手于他人,连她四哥都没劳驾。她不是独立的人,也唯有在无助之下,才会这样,“恨他们吗?”
“当然恨。”她直言不讳,“那时候姚夫人说中秋了,团圆饭得照吃,就算我吃不下去也得硬吞,不准哭,哭了会晦气,就算装也要装得很开心。我娘前一天才死,连灵堂都不配有,灵柩只能停在院子里,我却还要坐那假装开心,不恨才怪。只是后来我想过了,爹只有一个,不管怎样血都浓于水,何况有四哥在,我恨不起来,最多也就中秋的时候任xing缺席下,免得触景生qíng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看来姚寅对你来说真的是很重要。”重要到,连她娘被这样对待,她都只是小小任xing。
“我能偿还给他的只有这些。”她说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
“何止,你为姚家争取到的,足够偿还这些年的照顾和养育。”同样的,这意味深长的话,也只有苏步钦自己明白。
姚dàng最多只是用自己的方法去解读,“你是指我照顾你的病为我爹争取到的那些功劳吗?”
他默不作声,没有否认却也没承认。
“也对,看得出爹很开心,对我也不同了,说不定哪天还会答应让我娘进姚氏祠堂。不过我也有赚啦,你知道吗?今儿我有接到圣旨哟,据说是张免死金牌,可拽了。”
她笑得很开心,彷佛收到了莫大恩惠般,苏步钦有了片刻恍神,她的笑容让他燃起一丝愧疚,连脱口而出的话都显得心不在焉,“这就让你开心了?”
“很开心呀,以后谁还敢欺负我……”姚dàng想也不想回道,在瞧见他不太对劲的脸色后,话锋忽然一转,“呃,你别误会,我照顾你才不是为了那些功劳。”
“是吗?那做什么才认识第一天就会说要罩我?”他知道姚dàng不是会在意那些的人,只是气氛太沉重,忍不住想逗逗她,好让她忘了那些不快乐。没想到,这么一句无心的话,反而让他自己闷到了。
“那是因为步步高走的时候有说过你xing子软,容易被欺负,叮嘱我如果有机会遇见你的话要帮他照顾你。”她答得有口无心,丝毫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劲。
“……你说过他临走时说从没想过真要娶你,只是利用。”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苏步钦脸色一白,每一个从唇间钻出的字眼都变得艰涩,在她的坦dàng之下他向来觉得自己卑劣,不够单纯的初衷让他没有勇气去正视。未曾想,原来初时她也不过是替他人来施舍同qíng?
“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为了不让我因为他的离开难过,才故意那样说的,自以为我会好受些吧。”或者这是她一厢qíng愿的臆测,但总好过去相信人与人之间只存在利益。
可在苏步钦听来却全然不是这番滋味,苏步高当时怎么想,他不清楚,倒是姚dàng似乎比他更了解这个胞弟。他别过头不想再去看眼前的女人,也发现原来以为看透的人,原来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她有太多他不甚了解的过去,在她的世界里有谁都无可替代的姚寅、有清楚她在中秋时会难受的苏步高,唯独没有他。
她是自私的,可以为了保护自己去忍耐很多事,却未必懂得付出。
“你爱苏步高?”即使心里有答案,苏步钦还是想问。
闻言,姚dàng坚定摇头,从前她以为那可能会是爱,现在她明白那不是,只是随波逐流。
这否认并没让苏步钦好受些,她的确不爱,只是依赖,一如对姚寅,但凡能给她庇佑的人,她都清楚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去讨好,哪怕让人误会,也是佯装不知,如何全身而退是往后该思忖的事,眼下的救命稻糙她绝不会骄傲放开。那些过往的经历,让她过早识得世态炎凉,不会轻易给别人伤害她的机会。她没有错,想要活下去,那就没的选,嗟来之食也得吞。
本质而言,他们是同一类人,他没有去责怪的余地,若真如此,那他甘愿倾尽所有,护她余生周全,换她一心一意相待。只可惜,他们之间不止是一场他肯不肯给、她愿不愿要的戏码。那些参与在其中的人,有她放不下的,也有他在意的。
他仍是没能将她读懂,于姚dàng而言,不是不会付出,如果爱,她也会奋不顾身,去勇敢尝试主动跨出那一步,“你很介意我和步步高吗?”
模棱两可的暧昧调调姚dàng受够了,既然他不愿主动捅开那层窗户纸,那她来。最坏也不过是痛一场,总胜过这般裹足不前的相处。
“你觉得呢?”他冷哼,多想不在意,可惜已经收不住。
“我觉得你特别在意。”他已经不止问过她一次,彷佛她和步步高的那场婚姻,像是长在他们之间的刺般。如果他对她从未有过好感,会有这份在意吗,“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有,很多。但在听完她的那番言论后,原谅他很难再有底气去坦白。
他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僵持,姚dàng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多盼望他可以稍稍坦诚一些。未必是要轰轰烈烈给出爱的宣言,哪怕只是一句浅白的示好,远还未达到爱至深的程度,都好。
可他没有,不管她的瞳孔间藏有多少期待,他吝啬得不愿赏赐只字片语。
记不清就这样耗了多久,姚dàng认输了,总之她爱了,不管如今是深是浅,她都需要一个答案。终于,她动了动唇,不理会城楼下那些被她的纸钱招来的观众,暂且容自己放纵一次,“你喜欢我?”
“呵……”苏步钦嘴角微动,溢出薄凉哼笑,藏掩不住的复杂心绪在蠢蠢yù动。
“你喜欢我!”姚dàng皱眉,变得咄咄bī人。这种皮笑ròu不笑的反应算什么?是或不是,那么简单的回答,都给不了?
“啐……”她在陈述事实,带给他的是讽刺。
彷佛总有没说完的话还未脱口——你喜欢我,所以不够坚定遗忘初衷,对我好,好到彼此都无法全身而退。本是一场可以置身于观众席的局,却硬生生地把自己卷了进去。下手多狠,就是对自己有多残忍。
他没有资格去在意她带着顺水人qíng拉开序幕,可如何不去在意他们该如何旁若无人地谢幕。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喜欢我!一天到晚偷偷瞄我,只要我跟你一说话就脸红,还把每个月领的俸禄都jiāo给我让我买零嘴吃,这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字字句句把他剖析得有够透彻,甚至bī得他无所遁形,只差他一个点头结束这场暧昧。是,他就是在忘乎所以地对她好,野心大到希望有天可以取代姚寅烙在她心底的印。他不在乎除了自己以外有多少qíng敌前仆后继,结果只被她冷眼看过视作理所当然。爱qíng无需计较得失,肝脑涂地也无非是咎由自取。
偏偏她要在让他知道那些前仆者的名单里有苏步高后,再来bī问他答案,该如何回答,才能换来所有人的满意?她就从未想过,他也会同她一样,在挣扎活下去的过程中,愈发割舍不断唯一的亲qíng吗?
“是讨厌。”思绪尚未整理好,他的嘴已经快了一步。
“嗳?”
“听清楚,我打心底里讨厌你……和你全家。”他坚定了口吻,却没能坚定自己的心。
如果真能始终如一地去恨,倒也免去了纠缠,偏偏他有血有ròu有凡心,当她还在小心翼翼求一个答案来换取义无反顾时,他已经乱成一团拿不出半分理智去较量。口是心非的拙劣伎俩,没能让他找回从前的绝qíng果断。
她那双溢出绝望的灼热目光,彷佛是在凌迟着他,让他在丢出伤人话语后,做不到转身即走。与她擦身之际,飘出了句英雄气短的妥协,“用嘴说不出的那些话,我会用行动告诉你。”
﹡
城楼上两个人演绎出的热闹比不上城楼下一群人凑出的唏嘘。
当事人的挣扎与纠结入不了观众的眼,历来就鲜少有观众会带着心看戏,唯有那一句句隔着距离听不真切却能隐约猜到大概的对白,依稀能让底下的围观群众看明白这出戏码。
主角儿已有散场之姿,下头自然就散得更快。却总有那么一些人,看戏时沉默不语,不惊不喜,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散场时,留到最后,隔着距离也能读懂其中滋味。
这样的人多不多?姚寅不清楚,至少他是其中之一。
“四爷,要不要我去叫十三小姐下来?”见四爷始终不语,也没要走的意思,驾车的随从多事地探出头,问道。
“随她去,回别院。”人去楼空,那抹银红身影显得愈发招摇,落入他的眼,如血般刺得瞳孔生疼。他手指一动,撩起的车帘顺势落下,紧抿着的唇线动了动,撂出的话冷得让人心惊。
可城楼上那个女人又能否看懂他的心冷?他总是为她设想得太过周到,恨不得去做全天下最懂她的那个人,那谁来了解他?她甘愿送上门去被别人伤,后果就该自己吞。即使他适时出现给她一座避风港,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哥哥对妹妹的宠爱,这不是他要的。
第三十六章
朝野之事瞬息万变,一整夜,足以让一条意料之中qíng理之外的震惊消息在早朝时被人甩出。
——八皇子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寥寥几个字,涵盖当诛之罪。这不是小打小闹的告状,而是想让对手永无翻身之日。向来待人和善看似无yù无争的八皇子会谋反?这就像是天方夜谭。可太子殿下号称人赃并获,无数看似qiáng有力的证据,杀得一gān人等措手不及。
52书库推荐浏览: 安思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