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先前的严刑,这一巴掌对姚dàng而言是不痛不痒的,反而是那些话,直刺她的心扉。
如果真是苏步钦做的,那他对她从头至尾都只是利用吧?利用她让爹放松警惕,以为不过就是个只识风月有些谄媚的皇子;利用姚家丰满自己的羽翼,让朝中属于他的势力渐长。那他的好、他的袒护,也不过只是种手段。
她奴颜婢膝地去求他,他就会罢手?若真如此,那她这辈子非他不爱,就算没有回报,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姚dàng知道,他不会。
一个苦心把自己伪装了那么久的男人,又怎会为了个女人坏事。
“他不会的……”她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绝望又带着些许侥幸。
他不会的,不会罢手的。
他不会的,不会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娶了淑雨又灭她九族的。
也许是爹和太子猜错了,又也许他也不过是被他父皇利用了,也许……
她绞尽脑汁想为苏步钦找借口,然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关着姚家女眷的房门被衙役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那道身影,轻而易举粉碎了一切。
苏步钦,他依旧满身霜白,纤尘不染,松垮缀在肩侧的发间嵌着流苏发饰,是他鲜少会去触碰的灿金色。不理会旁人的奉承,他快步跨进牢房,脸色yīn沉,脚步停在了姚dàng跟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眉宇间的那股倨傲,分明是掩都掩不住的,她之前怎么就会视而不见?
“八皇子,十三姑娘都认了,您看……要不要从轻发落?”当差的就要善于察言观色,尽管皇上jiāo代了要严审姚dàng,可瞧着八皇子一来,只顾询问姚dàng的下落,那位负责审问的官员便知道闯祸了,没等苏步钦开口,他先急着献媚。
“认了什么?”苏步钦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视线始终紧锁着姚dàng。
“姚家勾结太子谋反叛国。”官员抬了抬眉,偷觑苏步钦,又实在很难从那一脸波澜不惊的表qíng里瞧出什么端倪,他只好硬着头皮老实回道。
“哦?”闻言,苏步钦挑眉,瞳间闪出一丝凉意,“做得不错,白纸黑字认的?”
“是是。”一听到夸赞,那人松了口气。
“拿来看看。”话还没落尽,一张字迹工整的纸儿落在了苏步钦的手心里,他垂眸扫了眼,不动声色地折好,藏进兜里,“呵,还真认了。看来要论功行赏了,谁审的?”
“就只有微臣……”
“旦旦,带下去,好好赏,赏到他下辈子不敢投胎做人。”没等那人把话说完,苏步钦就撂出了命令。
“是。”对方还再满脸错愕搞不懂爷话中的意思时,就被又旦揪了出去。
苏步钦瞧见姚dàng颤了颤,看向他,黑瞳里有绝望。
他以为她是不打算理他了,到底还是低估了姚dàng的韧xing,她忽然伸出手,像是费尽了全身力气般,紧紧攥住他的长袍,那双惨白的唇颤了许久,似是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声。
倒是一旁那些姚家人抢着替她说出“心声”……
“八皇子,我十三妹是想求你放过姚家,就算要她以身相许或是终生为奴做牛做马,她都甘愿。”
“对对,我们都是她最亲的人,若是我们都不在了,要她一个人怎么活。”
这吵闹的声音苏步钦没空理睬,他自顾自地弯下身,审视起她身上的伤,眉头揪得更紧了。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后,见她仍在挣扎着想要说话,他瞳色一暗,态度qiáng硬地帮她打消了念头,“别为这些人làng费唇舌。”
姚dàng吁出一口气,果然闭了嘴,也闭上双眸,任由他抱着她跨出这yīn暗牢房。
是痛晕过去了吗?他凝眸,唇线紧抿,加快了脚步。
“我……不知道四哥在哪……”她无预警地出了声,是在说完这句后,才真正放纵意识去流失。
*
这一觉,姚dàng睡了很久,久到苏步钦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他逐渐明白了“关心则乱”,就算所有大夫都一再保证她只是皮外伤,但不见她醒来,苏步钦依旧寝食难安。他甚至想过,这辈子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会不会就是那句——“我不知道四哥在哪”
直到五天后,他照旧亲自把膳食端到她的chuáng边,靠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地守着她。
如同所有昏迷多日的人转醒时一样,她的指尖颤了颤,随后能清晰瞧见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滑动的轨迹。苏步钦不敢动,屏息,注视着她。
片刻后,姚dàng试着睁开眼,还没能习惯刺眼的光亮,瞳孔被刺得生疼,隐隐觉得有灼热的泪慢慢从眼角滑落到枕间,出于自我保护,她反shexing地立刻又闭上眼。
她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地回归,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人。
“爷,皇上让您去趟宫里。”一声通禀,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姚dàng仍旧闭着眼,只是背脊一紧,她清楚听到身旁有沉沉的呼吸声,是苏步钦吗?
“去找大夫来,她醒了。”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虑,苏步钦开口道。
“可是爷……皇上说是想跟您商量下如何处置太子,宫里都派人来接了,在正厅候着呢……”
“把大夫找来!”
“……是。”苏步钦坚定的口吻,让那位前来传话的侍卫意识到,别说是处置太子了,就算现在泰山崩了也比不上姚姑娘。
很快,算不上大的屋子就挤满了人。
姚dàng感觉到气息有些闷窒,那些围着她的身影替她挡住了外头白花花的日光,她再次尝试着睁眼,眼泪仍是被刺激了出来,视线很模糊,只瞧见一道道黑影聚在她的上方。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撕裂般的疼。
“快,先给姚姑娘喝点水。”
“应该先让她喝药!”
“你懂什么?庸医,空腹用什么药!依我的经验,先让她吃点东西。”
大夫们七嘴八舌的jiāo谈声扑面而来,吵得她皱眉想骂人,又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好无奈地翻着白眼。
“不好了,翻白眼了。八皇子,快命人去煮些粥来……”
“去煎药。”苏步钦抚着额,在他们丢出更刺激的话前,用淡淡的命令遣退了所有人。
他无非是想听一句“姚姑娘没事了”,他们偏偏给出些不着调的回答。
等到所有人散去后,苏步钦扫了眼chuáng上的她,脸色依旧苍白,没什么血色的唇费力地翕张着,偶尔会发出几声哑音。他弯身,让她靠坐在chuáng上,又斟了杯茶,亲手喂她喝下。看她活像是刚从沙漠里走出来般,就着杯沿猛灌,他好笑地翘起嘴角,叮嘱了句,“喝慢点,府里不缺水。”
“渴、渴死了……”她终于找回来声音,尽管那调调还飘得很。
他起身又倒了杯茶,继续回到chuáng边喂她,有些心疼她的láng狈,却不懂该怎么表达,“活该,不乖乖待在姚寅的别院,跑去太子那做什么?”
“从你被幽禁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待在太子那,没见过我四哥,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状似若无其事的话,唤醒了姚dàng所有的警觉,她几乎是斟字酌句后,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会害到更多人。
闻言后,只见苏步钦眉心一紧,瞳间透着不悦,“我对姚寅的下落没兴趣,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她总可以寥寥数语就刺得他遍体鳞伤,若是满心满脑只有她的四哥,何必要在他心底激起涟漪。
“……”心头骤然翻涌出的酸涩感,梗在她的喉间,让她失声了片刻。为什么这种惹人心悸的话,要在这种时候出现?她没有余地去分辨真假,就当是真的,她能不能得寸进尺一次……“那你能不能求你父皇放过我爹?我不懂朝野之争,我只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爹有事,我怎么可能幸免。”
“你有我。”如果她只是想要一份依赖,他愿意给。
“可你代替不了我的亲人呐!”
“姚dàng……”他眯着眸子,轻唤了她一声,试探xing地问,“如果我只有遵照父皇的安排娶淑雨,才能救姚家,你要我怎么抉择?”
这抉择对姚dàng来说是两难的。她瞪大眼,沉默着,无话可说。
他宁愿把她的沉默想象成犹豫,可事实上,苏步钦清楚,在姚dàng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连她自己都清楚这答案太伤人,以至于她不敢说,而他也不敢听。
他倾身,有些蛮横地用唇堵住她的嘴,舌尖却是小心翼翼地掠过她的唇瓣,紧紧缠住她的舌。她没有反抗,他吻得愈发用力,不去想她究竟是无力反抗,还是发自肺腑地顺从。在唇舌的缠绵间,他极力寻找想要的感觉,可是找不到,她心思飘移、不够投入、似乎就连深吻都在刺探他的用意。
“说爱我。”他投降了,既然找不到,那就直接问。
“是!”在苏步钦糙糙结束了这个吻后,姚dàng费了不少力才从没顶的眷恋里走出。尽管供认不讳,可她很快就证明了,她是自私的,即使爱,也爱得太过理智,“可我不能拉着姚家为这份爱殉葬。就算我爱得没有善终,我也不能让我爹没有善终……”
“你爹是咎由自取,是他野心太大,恨不得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早晚都会有这一天,不是你能挽救的。”事实证明,事已至此,他们之间就算爱,也不可能爱得心无芥蒂、无关得失。
“就算他十恶不赦,他还是我爹!没有他,就没有我!”
“想要你爹死的人,不止父皇,还有我。”他起身,冷觑她,摘下所有面具,完全不加掩饰对姚家的恨意。
他要姚家一个活口都不留,要他们为自己曾做过的事付出代价,那是他决议死撑着活下去的那天起,就坚定了的信念,以为不可能为任何人改变的信念。
然而,在转身离开房间时,他不受控制地顿住了脚步,僵着背脊,寸步难移。苏步钦认栽地闭上眼,喉头一动,“有句话,你给我记住,以后我或许不会再讲了。”
“什么话?”姚dàng定睛望着他的背影,还没能从他方才那股浓烈的恨中回过神。那种感觉很不舒服,身在局中,却看不见前因后果,就彷佛只是一枚棋子,本分只是配合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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