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堃微勾起朱唇,零星落叶飘洒而下,栖落在她的肩头,跟着被风挟带而过。那抹寡淡的笑容,容在这秋日特有的萧瑟中,仍旧足够让人神魂颠倒。就是这抬眸难以捕捉的笑,在最初的几番照面中,让夏侯俨炜失了心智,不知不觉的为她做了太多。
“今日的堃妃是王爷一手赐的,莫堃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王爷曾说辅佐皇上登基,是为了不违背当日你娘亲的嘱托,保住左姓天下,又能把这天下控制在自己手中。可是如果一旦让左津做了太子,试问王爷您还控制得住吗?郑皇后她只是不喜与人争什么,但并不表示她不会争。”说着,莫堃伸出手看着一片落叶飘至自己的手心。
她有些恍惚了,曾经她就如这落叶,随风飘dàng,任由着人摆布。她不爱左淳,她喜欢的男人定是软弱不得的,如左淳那样的优柔寡断,只会消磨了她的青chūn。嫁他为妾,是父母之名bī不得已,但曾经心高气傲的莫堃仍在。
真爱,她已经不稀罕了。就算常会羡慕左淳和郑尚宓间的浓qíng蜜意,可她知道,只是羡慕而已。她不想要,不想自己一生为一个男人一场爱而活。
渐渐的,莫堃才意识到自己的可怕。男人对她而言,不过只是权位阶梯下的须弥座、垫脚石,如此而已。夏侯俨炜也好,周择逸也好,谁不是只爱她这张尚还可看的容颜,待到有天若是她老了,红颜不在了呢,能守住的还有什么?
“莫堃,我步步算计,日日绸缪,为的不止是娘的嘱托,更不是这天下。是因为你求我,我已经贵为晋王权倾朝野了,还要天下做什么。只要你一句愿意和我相守,就算要我篡位,做这不忠不孝之人,我也甘愿。可是,我一手把你的夫君捧上了君临天下的位置,你却日日在宫里和那个一无是处的书生苟且,你要一个男人怎么忍受!”她把他想的太伟大,他也不过只是个凡人!
“王爷是说周公公吗?那是你送进宫的,若您瞧不下去了,再拨他出来就是了。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你晋王办不到的吗?”莫堃笑得有丝讽刺,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几人能做到。
她是求过他,因为曾经的莫堃太天真。她可以放下自尊和骄傲,告诉他“我要我的夫君君临天下”。她坚信,在那一刻以夏侯俨炜的睿智,又岂会不知,她口中的“夫君”不是左淳,而是他。结果如何?她奋不顾身爱了一回,不过是一场空欢喜,他到底还是忤逆不了他的娘亲。
他们都错了,委身于周择逸的那一刻,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心底总有一寸柔软,当听见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愿意让她依靠,愿意带着她天涯海角,莫堃真的觉得好想哭。如果还有当年的冲动和单纯,她当真愿意跟周择逸亡命天涯了,就算不爱,好歹那人惜疼她。
“你……”夏侯俨炜转了个身,被她讪讪的语调惹怒了。辩驳的话还没说出口,余光处闪过一道人影,立即引起了他的警觉。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莫堃噤声,顺势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不远处的杂糙堆里,喝道:“出来!”
随着那声音,夏侯俨炜的脚步慢慢bī近。董盎几乎不敢呼吸,额间渗满了汗,紧闭着眼,屏息听着地上的枯枝因被人踩动而发出的噼啪声,心跟着一阵阵的紧缩。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剑挑开了杂糙堆,当看清眼前人后,夏侯俨炜先是一震,他以为会是随着莫堃一块出宫的人中,有皇上的眼线。没料到,竟然会是他的人。
“我……路、路过……”支吾了半天,董盎都无法定神说出句完整的话,晋王的脸色太过骇人,让他忘了思考。
“听见了什么?”尽管是自己人,夏侯俨炜仍是不愿冒险,他非但没收起剑,反而脚步越发靠前,剑端已经抵住了董盎的喉,慢慢有些没入了。
董盎觉得喉间生疼,很想往后退,脚步却像被定住了般。只能任由着吓出的冷汗顺着脸颊而下,“什么都没听见。”
“你以为本王这些年白活了吗?本王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漏杀的人,闭上你的眼。”夏侯俨炜不想看董盎的眼,太诚挚,是那种没有被任何血腥玷污过的。看久了,会让他下不了手。
“王爷……”
莫堃走上前,刚想劝晋王放过他,偏院的墙边突然传来声响亮的痛呼,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哎哟,好痛!”ròuròu忽地从矮墙顶端跌下,正揉着自己的腰大叫,好不容易从市集跑回来,却发现珏尘居然已经守在王府正门口了。
想起先前他说的话,ròuròu觉得心里难受,不想见他,怕自己又会忍不住恶言相向,这才想着从偏院爬墙进房,避开珏尘的。没想,一转头对上眼前三人,她不禁一愣。
想不明白堃妃怎么会在这,晋王又怎么会拿剑指着董盎。不明白归不明白,至少她还是知道定是出事了,忍着痛她安静的爬起身,眯着眼慢慢靠近他们。瞧见董盎不停的在冲她挤眉弄眼,ròuròu看不懂,也就跟着一块挤。
“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回屋去!”对于时ròuròu,夏侯俨炜始终还是抱着几分宽待之心的。知晓她的女儿身后,也就多纵容了她几分,平日里也从来不勉qiáng她做事。今日,他更不想把ròuròu牵扯其中。
“你想杀他。”纵然ròuròu再傻,这点总能看明白,她拧着眉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一旁的莫堃。
那道灼灼的眼神让莫堃愣了半晌,不过才一瞬间而已,她仿佛在那双眼里看见无数qíng绪。最后,像是一种哀求,无端的眼前这个时云龙,会让她想起从前的自己。
收回视线后,ròuròu出人意料的曲指用力弹开晋王的剑,挡在了董盎身前:“他是我兄弟,就跟俨炜大哥一样,是云龙的大哥。没有弟弟能看着哥哥死的事,云龙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王爷如果定是要杀他泄气,先把云龙给打晕了,让我瞧不见心里安稳。”
夏侯俨炜握剑的手犹豫了,虽然云龙的话还是没个正经的,但是至少提点了他。珏尘他们曾经救过他,更是结拜过的兄弟,尽管云龙很久没有称他“俨炜大哥”了,但是他不能因为自己是王爷就忘了救命的恩qíng。
“王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难道您还怀疑云龙的人,会把您给出卖了吗?放过他吧。”莫堃一直看着ròuròu出神,醒悟过来后,才上前规劝。
她的话就像给晋王下了蛊一样,他很快就把剑入鞘,冷眉扫了眼董盎:“你记着,这条命是云龙和堃妃替你保下的。如果有天你刚才听见的事外泄了,本王会连时云龙一块杀。”
“糙民谢过王爷。”
“谢谢俨炜大哥。”见董盎朝着晋王作揖,像是有一大堆好长的谢词要说,ròuròu赶紧匆忙的扔下话,拉起他就跑。这种达官显贵最没个准了,说不定一会就改变主意了,还不如快点溜了,省得他一会又后悔,猛地一剑把他们俩一起了结了。
ròuròu还没活够,她能说出一堆不想死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她一点都不想和董盎一块死,丝毫都不làng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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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渐深渐紫的天,凝重深沉,ròuròu侧坐在窗边,仰头静静望着透紫的夜空。没有星子,没有月亮,才刚用过晚膳,夜就来了。东边的那层紫,不是紫气东来的紫,是让人心头无端暗惊的紫。
她嘟着嘴,不喜欢这样多愁善感的自己。可是自打踏入蓟都起,一团团的迷,层层剥开,不断的让她觉得胆战心惊。
那天听董盎说完事qíng的始末后,ròuròu就觉着心里堵得慌,如若晋王当真像董盎说的那样爱莫堃,那周择逸会有危险吗?
想的正出神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ròuròu微探出头,想努力听清外边的喧哗,那声音像是珏尘的……
“好吵。”咕哝了句,ròuròu跨步往争吵的源头走去。不禁疑惑,她还从来没听见过珏尘那么大吼大叫的。
远远的,ròuròu看见正门口一堆人拥着,有念修还有其他人,就连许久没怎么露面的郡主也在。珏尘的脸色铁青,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看起来危险极了。
“怎么了……”快步的走上前,ròuròu刚想询问。
没想珏尘突然用力挣开念修的钳制,疯了般的往前冲去。没留神就撞上了ròuròu,冲力让她忽地跌坐在地,珏尘也没过来扶她,只看了她眼,匆匆跨上马离开了。董盎叹了声,上前搀扶起了ròuròu,眼神还是担忧的死锁着渐渐消失的那道身影。
“阿盅,快替我牵匹马,我去追他。”
“我也去!”念修的话音刚末,盈夜就接上了,见他开口想要反对,她补充道:“入夜了,没有我,你们谁都进不了宫。”
这是事实,尽管仍旧觉得不妥,念修还是坚定的点头了。示意马盅去牵两匹马来,也没时间多解释了,他看了眼ròuròu,只扔了句:“哪都别去,安心待在晋王府。”
ròuròu没有辩驳,她压根就还没反映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来回游移在众人间,片刻后,不发一言的奔回了房。众人有些不解的瞧着那道背影,也没时间搭理她了,马盅和家丁已经将马牵来,慌乱中胡乱jiāo待了两句,念修就带着盈夜扬鞭离开了。
顷刻间,刚才还混乱不堪的门口,只剩下董家兄弟和马盅,还有一些侍卫。人群刚要散开,就瞧见ròuròu摇摇晃晃的奔来,换了身墨黑色的衣裳,身后还牵了两匹像骡子似的马,灰灰的。
“董盎,快上马,我们去追他们。”身后那两个家伙实在有些难缠,ròuròu拖着它们,最后在家丁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到了门口。
“可是念修jiāo待了,让你待在晋王府哪都别……”
“真烦!你不守信用,你前些天才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往后刀山火海都随着我的!”ròuròu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身旁的马儿正喷着气,臭烘烘的味道弥漫在她的鼻息间,让她的火气不自觉的上扬。
“云龙,别闹了。他们没事,只是刚用晚膳,去散散步。”阿盅拧着眉,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谎言。
ròuròu眉心一拧,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的爬上了马。侧首瞄了阿盅一眼,没好奇的从鼻间哼出气:“我不想跟你们争论,我有自己判断力。有人出事了,不是安旅,就是书生,我没心思在这听你们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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