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说了,”小太监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是不是我错觉,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赵大人又说什么了?”我定了定心,暗暗吸了一口气。
“赵大人说的jīng简,”小太监眨了眨眼说,“他说……‘让那蠢材给我闭嘴’。”
呃……
我那上下几千年的儒道圣人啊……我那寒窗十年的大约苦读啊……我那爱我怜我的亲亲祖母啊……
你们看!人善被狐欺啊!!
“二爷,您这个表qíng好啊,”小太监赞道,“梨花一枝将带雨……您且先别雨,等下若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还能雨给皇上看,保管皇上不能硬着心到底!”
是吗……我抬起眼睛,有些还魂过来。
“是啊,二爷您信我……皇上主子可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赶紧着……”小太监语气肯定地说完,一叠声地催促,“上林苑那里还等着呢……二爷……快……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怕它怎的?!”
说着,拉了我就走……我一路跟着他小跑,一路心想……这孩子即使做太监,将来也是要出息的,这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居然能看得这样无畏,难得,难得……
上林苑,初chūn光景,乍绿乍新……参天银杏爆出新芽点点,落地迎chūn卷起嫩huáng朵朵,这新绿嫩huáng将装点着料峭寒chūn……寒chūn里,远远的一行人……举目望去,一个是曳地huáng袍,冷而艳;另一个是一品蟒袍,jian而美;犹如日月双轮,被众人捧在当中。
这样的美景,何必联什么酸掉牙的破句啊?!我重叹一声,横了横心走了过去。
“小叔,”我在赵传孙身后极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嗯?”赵传孙打鼻腔里哼了一声。
“不是说下了朝,就回家去吗?”我再极小声地道。
“哼,”他嗤之以鼻,口气不善地道,“还不是你!”
“我……”我委屈了,这关我什么事啊?
“知道猪八戒是怎么死的吗?”赵传孙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细不可闻,似乎还qiáng忍了笑声。
“怎么死的?”我好奇地问。
那书里和戏文上不都是演终到西天修成正果了吗,怎么又死了呢?
“是蠢死的,”赵传孙眯起了一双凤眼,要笑不笑地道,“你看着,他等下就该死了!”
啊……
我靠!
恰在此时——
“值此上林美景,又皇恩浩dàng,”据说是龙渊阁大学士的,一名叫白古景的白大学士,袅袅地开了口,“不如我等陪皇上,即兴联句,以为一乐吧。”
“白大人,好提议啊!”
“风雅不负佳景啊……”
“不错,不错。”
……
祖母啊……不……小叔叔啊……
【二十】
这就是要联句了,我心里一个咯噔,不能说话,不能说话……
“一夜大地chūn!”那位白古景大人早已满腔诗兴按耐不住,一句泼了出来,“各位,在下占先了,占先了……”
“白大人好句,”那位据称是探花的清瘦男子,击掌上前,“……塞北雁归程……”
呃……我默默地低了头,再往赵传孙身后藏了藏。
“好个雁归程,”那位榜眼也上前来,“在下这里也有了……塞北雁归程……问君梦里事……”
“好一个转折啊,”白古景连连击掌,“皇上,我朝幸事啊,人才辈出,榜眼、探花两位都是锦心绣口啊。”
“白大人过奖了……”,“恩师大人过奖了……”
那白古景感叹完盛世祥瑞后,一双眼睛就往我这儿看了过来。
呃……不妙啊……
“赵大人,”果然,这位白大人早就存了一颗杀猪心,“二公子这次也是金榜提名,何不让二公子也联上一句,也不辜负着良辰美景……”
“白大人好雅兴,啊,”赵传孙笑了,口气中带出了警告意味。
但……古来直臣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赵大人,公子大才,”白古景随口诌来,“不可辜负这人间天上绝无仅有的美景,皇上,您说是吧?”
我一愣,这还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这里满眼望去,不就是新树老树按部就班地爆chūn芽吗?!
叫我吟什么?!
还什么“问君梦里事”……都说是梦里事了,你还问什么问啊?!
说到梦里事,那一日……我似乎梦见……
抬眼去看似乎梦见过的那人,却撞上了目光……小狐狸一双凤目眯着,又yīn又冷地居然也看着我呢。
我靠……忙忙地挪开目光。
“赵公子请……”探花道,“可惜状元今天不能在这里,要不然这‘首尾相连’,岂不更有趣了!
呃……我尴尬地笑了笑。
那位榜眼出声了,他也不愿意便宜放过我,“在下,‘问君梦里事’……”
我张开了嘴……
“……红豆相思声……”
四下皆静,静得能听见微风chuī过耳边……
这一句,不是我,我是张开了嘴,但没听见自己发出过任何声音……当然,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因为我本就打算装嗓子哑算了。
“怎么了?”小狐狸云淡风清地一笑,“朕联得不好吗?”
……好……极好……在场的众人一一回过神来,纷纷称好,就连那几位读了几辈子圣贤书的老学究也纷纷鼓掌称好,只是那几张老脸上的笑堆砌得有些僵硬。
“好……明白啊,”赵传孙笑道,“皇上,联的那么明白?”
“明白好啊,”小狐狸眉梢一挑,眼波澜然,“就怕不够明白。”
赵传孙一笑,回头看着我,“你明白了吗?”
“啊……”我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无措。
我明白是明白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明白是不是他们的明白……抬眼看着赵传孙,这人也看我,只是那看法有些意味深长。
“小叔叔?”我压低了声音。
“呵呵,不明白更好,”赵传孙也低了声,笑意染进了眉眼里。
我一愣……这人……很好看……
“臣等恭送皇上……”齐刷刷地一声喊,将人从太虚境拉回了上林苑。
赵传孙还在看着我微微笑,笑得jian而华美。
小狐狸的那一身huáng袍,却不知道什么,已经越行越远了,渐渐地消失在这初chūn光景之中。
……问君梦里事,红豆相思声……
梦里的事,岂是能问的?问了,又岂是能答的?
红豆纵然是相思了,那相思为什么又有声了?
相思若有声,那声在何处?
若是相思真的有声,又如何能够听得?
马车慢悠悠地颠着,颠得人也昏昏yù睡,厚实的布帘挡住了阳光,马车内一片昏暗,只透过fèng隙漏进一线光线,落在手背上,像是收了的伤疤痕……总算是在回家的路上了。
从来没有坐过赵传孙的马车,更没有过和他同乘一辆马车。
赵传孙似乎睡着了,闭着眼睛,他大约总是这样……挺直的鼻梁边落下淡淡的yīn影来,脸色有些苍白,嘴唇颜色也很浅,看上去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安静在那里,好像静夜幽兰,自有自的世界。
“小叔叔……”我张了嘴,试探xing地低低叫了他一声,预备他若不回应,我立马也靠在另一边装死。
“嗯……”虽然轻不可闻,但确确实实。
“小叔叔……”仍不能安心,再试一次,也许刚才是我听错了呢?
“嗯?”
果然……醒着……
“你很累?”
“嗯,”他似乎就打算用这一个字应付我到底了。
“为什么?”
“嗯,”又是这一个字。
……唉……好吧……
正如此自我妥协中,突然,右手被那人牢牢地握住……吓了一跳,转头去看,他却还是那般模样,闭目眼神的,握着我的手却紧紧地收拢,我忍住了喊疼……这是怎么了?
“赵襄……”低低的声音从那双无血色的唇中溢出。
“啊?”
我惊骇了,这是怎么了?!赵传孙他从不曾这样叫过我。
一时间,突然觉得还是以前听他叫我“蠢材、蠢货”的,还习惯些……我果然是烂泥不上墙啊……
“赵襄,”他又这么叫我,闭着眼,似乎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握着我的手是两人唯一的联系,“你还记得你爹吗?”
我爹……那个赵传湘……毫无印象啊!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摇头,人一动,便微微牵动了两人的手,想必他也能感觉到,即使他闭着双目。
“你自然是不记得了,”赵传孙仿佛已经是在自言自语了,他连同他的语气一同跌落去了另一个地方,“那时候,还没有你……那时候,真好……好事倒真是从来不会长久……呵呵……从来不会长久……呵呵……”
他笑得轻轻的,我从未听他如此笑过,不知为何,感觉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胸口,赵传孙……他这是……怎么了?
“你……不要恨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几乎要捏碎了。
“你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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