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只脚还半踩在门槛上,半个身体也僵在那里,恨不得能够立刻一个转身,逃出那一双如来似的凤目……
却在此时,闵筝云一把托住了我的后背,笑笑地说了句,“皇上也在呢。”
是啊……也在呢……
我木木然地被闵筝云在背后轻轻使劲,将我推进了一小步。
这是跟我有仇吗……我抬眼郁郁地看了闵筝云一眼,他还我云淡风清的一笑。
我正要再还他一眼……却听见,内里的众人坐着都站了起来,站着都垂手恭顺地站到了两边。
“皇上,”王大人笑呵呵地道,“刘大人还有天平猴魁要献宝呢,皇上不如再坐一会儿,再吃块点心?”
那位刘大人忙忙地点头,想要迎上去。
“是吗,”小狐狸冷冷地一笑,眼神刷过我,“改天吧,这点心……吃也吃过了,还不走?”
说完,冷哼了一声。
我头皮一麻,生生地杵在了门口,任闵筝云在背后怎么点我的背,也绝不肯再动半步。
小狐狸忽然冷笑了笑,那张冷艳惯了的脸上带着一丝微讽,也不看我,袖子一抬,朝门口走来。
眼看就到了眼前……
这当口真真是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我就那么傻傻愣愣地盯着他,脑子里乱跑着不该跑的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哪里好。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一低头,避开了那双眼睛……
闵筝云那jīng怪的,早已退开一步,让出了路,剩下我一个,就像门神似的卡在了门槛上。
小狐狸走到近前,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也不由地愣了愣。
只听见,他突然轻叹了一声,几乎细不可闻,如果不是与我擦肩而过的话……
“……你就是个蠢材……”
擦肩而过的一瞬,他轻轻恨恨地骂。
我一呆,不由地抬起了脸……
“走了,”不知何时,闵筝云站在了我身边,笑看着我,眼神里却带着深意,“还发呆呢?”
“没有……”
“那就进去吧,”闵筝云笑看我,像是在询问。
“好,”我硬着头皮,抬起了脚,一脚踏了进去。
进去是进去了……小狐狸的那张脸却还在眼前晃……
这一晃就是好几天,晃得我头昏眼花,腿脚发麻。这军机处总有誊不完的文书,堆得更小山似的高,这每天在这里得写上万来个字,才算完……这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有些自诩风流的官员偏偏喜欢用一手龙飞凤舞的好书法来写文书……
我叹了一声,搁下笔,举起那页文书,对着亮光,仔细地又看了看,这实在……实在是认不出啊……
“小呆又叹什么呢?”闵筝云走了过来,放下一杯茶,笑盈盈地看着我。
“你看这个,”我苦大仇深地推到他面前,“这、这也叫……字?”
闵筝云从我手里拿了过去,看了看,微笑道,“不错,这一个……颇有二王风骨……”
“二……王?”我皱了皱眉,端起茶,就猛灌了一口。
闵筝云看着我把整杯茶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笑了笑,道,“我才喝了一口……”
噗……我一口茶险些呛死在鬼门关……
拼了命往胸口揉,想要顺下去,看看那杯口,想想他还喝了一口,实在是有些上不来气……
“怎么吓成这样,”闵筝云眼神动了动,温柔地一笑,抚了抚我的背,“喝过一口,很有关系吗?”
呃……也不是很有关系……
我倒也不是介意这个,我介意的是……呃……
我愣了愣,我在想什么呢?!
居然如此糙木皆兵了……
“那就好,”闵筝云出手拨了一下我耳边的发,笑一笑,道“骗你的,本就是沏来你喝的,放心。”
这个……我抬眼,有些灰败地看了看他。
这种玩笑……有什么好玩的吗?
闵筝云眼睛亮了亮,推了我一把,“起来,我替你誊。”
听到这话,突然觉得jīng神一振,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怎么行,你自己不是也有很多事……”
我迟疑了下,怕说得太过了,他真的就撒手不管我了。
“都做完了,”闵筝云朝他那张桌子努了努嘴。
果然,一眼望过去果然码得整整齐齐的,回头在看看我自己这张书案……唉……
站起身来,让出了那张椅子,闵筝云悠然地坐了下来。
那qíng形,好像眼前不是堆成山的文书,而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浩dàng山河。
我暗自啧啧称叹,端起茶,小啜了一口。
一时间,这茶也香甜了无数。
得妇如此,夫复何求,复何求啊复何求……
眯着眼睛,我摇头晃脑起来,若此时身后有一根尾巴,那也必然是摇啊摇的……
看闵筝云一目十行,下笔神速,真是……那个什么“文不加点,立马千言”也不过如此啊。
抄个文书,也能抄得如此潇洒素雅,不亏是我的……呃……我的前大舅子。
“大舅子,”我啜着茶,站在一旁开开心心地看着,“你也别写得太俊了,都不像我的字了。”
闵筝云笔一顿,哑然失笑,随即眉眼一笑道,“好……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忙端起茶,挡在面前嘿嘿地笑了笑。
果然,他再下笔的时候,横就不那么横了,竖也不那么竖了,撇和捺也加了点生硬……真是……真是惟妙惟肖,惟妙惟肖!
这样一个妙不可言的人物,居然与我拜过堂……也是一大不可思议啊……
“大舅子,”我叫上了瘾,看着他齐整的发际,忍不住问,“那你……娶亲了没有?”
大约是问得太突然,闵筝云猛地搁停了笔。
那笔就悬在那里……动也不动。
好半晌,他抬起脸,对我盈盈地一笑,“我不是与你拜过堂了么……”
“呃……”我讪笑,“我问你真的。”
“那个还不够真?”他笑了笑,看着我,道,“你还想要怎么样真?”
“呃……”我愣了愣。
“小呆,”他又说道,“别叫我什么大舅子,一来,你与琴月根本连面也没见过,二来……”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二来,算了……”他抬起脸,笑道,“没什么‘二来’……”
“我……那……”他这个样子从未有过,突然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好像呆子似的道,“那我叫你什么好……还叫闵筝云吗?”
“好啊,”他笑道,笔下有飞快地动了起来,“叫筝云也可以,叫夫人也可以……”
呃……这玩笑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我愤愤地瞪他,他却只是笑笑,继续下笔如有神。
一派祥和之际,如何能够不祥和呢?
闵筝云替我誊着文书,我啜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几句,他一心两用,居然也能挥洒自如。
我看了看杯中,那几叶茶悠悠地dàng来dàng去,看着着实闲适。
如此闲适之时……我抬眼,看着那几扇半开半掩的窗子……
窗外层层叠叠的chūn色,延绵不绝……却也不知道延绵到了哪里……
有些事,有些人,终究还是不知道最终在哪里……
就在此时,突然,窗外匆匆地跑过几个人影。
我一愣,还没等我放下手中的茶,军机处的大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撞进来一个小文官,急色匆匆的样子,脸上还带着惊恐。
“不好了,不好了!”
他这一嚷,众人都从纸堆里抬起了头。
闵大人一眼看见闵筝云坐在我的位置上,手里还提着笔,一点不分神地奋笔疾书,那闵荣大人顿时拧了拧眉头。
闵筝云只当没看见……我低了低头,看来我在曾经的岳父大人心目中的印象,又落了一千丈……唉……也知道还剩下几丈?估计,也没剩下几丈了。
闵大人又瞪了我们一眼,转头就喝问那个小文官,“慌张什么,不成体统!”
那小文官一吓,立刻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王大人也看到了,老头倒是笑呵呵地看了一眼,还挺高兴的样子。
“好好说话,”老头还是一派沉稳,“怎么回事啊?”
“那、那个……”那小文官一紧张,就结结巴巴的,“死、死、死……死人啦……啦、啦、井……哎哟!”
闵筝云的笔凝滞在半空,他抬起了脸。
“唉,”王大人叹了一声,“慢慢说,这样不清不楚的……”
“王、王大人……闵、闵、闵大人……各、各、各位大人,”小文官结巴了半天总算bī出了一句整话,“大事不好,刘大公公,跳井自尽,尸首捞出,就在前头!”
仿佛晴天突然yīn霾,我呆愣在当场。
这个刘大公公是指……刘飞刀吗?!
那位从小看我和小狐狸长大的刘大公公吗?!
那个常狐假虎威来我家提溜我入宫的刘大公公吗?!
不可能啊……不可能……他就是趋炎附势些……就是爱贪些小便宜……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投井自尽呢……
一种不知名的冷,从后背爬过全身。
那……小狐狸……
闵筝云突然伸手握住了我。
“你说的刘公公,”我在众目睽睽下开了口,“是大总管刘福全刘公公吗?”
小文官一愣,随即喃喃地应道,“没、没错……就是刘大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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