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猪……
看见那人微拧着眉,似在恨恨地念了这三个字。
……对……
我放下杯,笑了笑,还要逃席,去逛呢……这酒还是少喝两口……
果然,小狐狸就站起身来了。
众人立刻纷纷放下杯来,起身恭送,小狐狸微微地看了我一眼,便起身走了……身后黑压压地跟着人……
看着赵传孙他没注意,我也借口了要解手,溜了出来。
不巧,半途居然又遇上侍书。
“二爷?”侍书一把逮住了我,“您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啊?”
“我啊,”我一笑,“被灌得不行,去解个手。”
“二爷,”侍书还不让开,“解手,您往外走做什么?”
“诶,”我一摇头,“你别管我……我自解手去……”
侍书奇怪地看了我几眼,便由我去了。
一路从正厅,穿过抄手游廊,绕过前厅,好不容易走到了正门外。
酒多了些,腿脚有些酸软,头也有些晕乎乎的,定了定神,站稳了身子。
却见月下……小狐狸就站定在那儿……等着我……
【三十七】
人世的快乐纵然不是无时无刻,却有此时此刻。
此一刻,我与小狐狸并肩缓缓而行,走过了圈起京城的那座城楼。
远看城楼上,乌云层层,层层中挂着一弯细细的弯月,月色便透过了那乌云重重,落到了人间。
回想起那个白天,也是在城楼上,赵传孙说起甯王要走的时候,那时的神qíng,只觉得说不出的感受,现在想想,竟然有些像此刻天际边的那一弯银钩……
“在想什么啊?”小狐狸轻声地开了口。
“没什么,呵呵,”我轻声一笑,微微摇了摇了头。
倘若有一天,甯王真的走,大约赵传孙也就只是如那天边的冷月,映照着万里孤影。
而我,却此时,能够与小狐狸并肩而行,确是多么有幸……
小狐狸是独身一人陪我来的,说是让那些人都在那里候着他回去……他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走进城门的拱顶下,忽地四下暗沉沉的,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意味来了……黑暗中,听见小狐狸出了声音。
“赵小猪,过来……”
我循着声音,向他靠拢了些。
抬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衣角……重又感觉到他走在了我的身边,如此之近……
拱顶下,三十来步路,走得再慢,也走出了那片浓浓的黑暗,月光一点点地亮起了起来……
我亦一点点地放开他的衣角。
却见,从来冷清的脸,在月色下淡淡地笑。
“你笑什么……”我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来。
“没什么,”小狐狸又微一笑了笑,“你没什么,我自然也没什么。”
出了城门,便是一座宽宽的石板桥,架在了护城河上。
走到桥头,小狐狸居然先看了看桥下。
“有什么好看的吗?”我也是好奇,忍不住就去问他。
“小时候听一个老嬷嬷讲故事,”小狐狸想了想,微微拧了拧眉,回忆道,“说夜里过桥,有人看见白衣长发的女子站在桥下,便过去搭话,结果是落水的女鬼,就枉送了xing命。”
听他这么一说,我往那幽深的河水里看了一眼,不禁浑身有些冷。
这瘆人的鬼故事,好似我也听过。
“是那个什么李嬷嬷吗?”我把小狐狸往回拉。
“是啊,”小狐狸回头,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怎么你也听过?”
听过……怎么没有听过……不仅听过,还吓得半夜里……唉……不提而罢,这儿时糗事,王老虎才不跟周文宾讲什么小时候吓得尿chuáng的事呢。
“赵小猪,”小狐狸笑着靠过来。
“不说,”我坚决地别开了脸。
“不说是吧,”小狐狸眯起眼睛要笑不笑地道,“不说,哪天我也变个鬼站在这桥头等你……”
我一把拉住他,有些惊恐地看着他,“……这个话,不能胡说。”
小狐狸被我吓了一跳,明白过来之后,便也不说话,只笑了笑,催我过桥。
过了桥,便是东大街,此时还不算太晚,因此看过去,也是万家灯火,一派欣荣的景象。
“赵小猪,”小狐狸看着qíng景,问了一句,“那些平常百姓家,他们此时在做什么?”
我一愣,有些怔了,当初与小叔叔同乘一辆马车,我也是这样的问。
那时,赵传孙只敷衍了我一个不知道而已。
因此,到如今,我也是不知道……只是猜想……
“我猜,”我抬手遥遥一指,摆出了指点江山的口吻来,“若是像老祖宗那样的老人家,此时正在训他们的孙儿,或是在推牌九……”
“哦……”小狐狸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胡说一气。
“若是我……我爹那样年纪的,”我继续chuī牛道,“那不是在想着怎么升官发财,就是发愁家里的妻妾又掐架……”
“哦……”小狐狸以不变应万变。
“若是想你我这样的,”我弯了弯腰,忍住了笑。
“你我怎么样?”小狐狸挑了挑眉,看着我。
“若是像你我这样从小就认识了,”我qiáng作一本正经地道,“大了以后又互相芳心暗许的……现在正隔着一堵墙,两边相思……思啊思的就找梯子呢!”
小狐狸怔了怔,冷哼了一声,“哼,朕是会做这种事的么?”
我一愣……这哪一件事不是你做的?
看着他,想要笑,又不敢笑,忙赔了笑,“不是,不是……我爬、我爬……这梯子我来爬……”
小狐狸居然脑子也水了,说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嬉笑间,回头远望那星星点点人间灯火,只觉那样的暖,却那样的远。
再往前走,却是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大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只见十几个老百姓刚进了香火,正从里面走出来,三三两两间欢声笑语的,四散回家。
小狐狸怔怔地看着那座小庙,半晌,问了句,“那是什么所在?”
“土地庙啊,”果然是生在帝王家,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你不知道。”
“还好,”小狐狸淡淡地道。
我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这狐狸皮下面,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形?
“进去逛逛吗?”我问他。
“好,”小狐狸只说了一个字。
这座土地庙稀奇,里头竟然供着一尊才一尺高披着红袍的无头人身像……我一看,骇了一大跳。
小狐狸也只是看着,不言语。
这里头莫非有什么典故,只可惜,方才来进香的老百姓都散了,现在想问,也无人可问。
“赵小猪,”小狐狸凝望着那尊无头人身像,“百姓们都来求些什么?”
“这个啊……”我抬头想了想,道,“也有人来求雨的,也有人来求财的,也有人来求家宅和平的,也有人来求早生贵子的……”
“是么,”小狐狸微微一点头,“灵验吗?”
“没求过,”我老实地道,“哪里知道灵不灵……你也要求吗?”
小狐狸不说话,也不看我。
“你求他啊,”我笑了,“不是说天子只能跪拜天地吗,你拜他一拜,估计他要跳起来了。”
“那就不拜了,”小狐狸淡淡地看了一眼我,“也不过……一个小心愿而已。”
“那你就说呗,”我突然心痒想听小狐狸说什么。
却不料,小狐狸突然双手合什,闭上了眼睛,就那么静静然地站在那里。
我只好站在看着,看着这一幕。
静等这一切快些结束了……
出了土地庙,又并肩走了一小段,却见远处有搭了糙台唱社戏的。戏台下围满了老老少少,个个伸手脖子全神贯注的。
看样子,是挤不进去了,我和小狐狸两人便站定在远处看。
正好才唱完了一出热闹的,上来了一个gān瘦老头拉着胡琴,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娘在台上清唱了开来。
大约是站得远,那声音穿云度月而来,竟然有些戚戚。
只听见她唱了几句……红烛相思明月里……冷冷清清终宵立……人世都说相思好……相思声声……声声……催人老……
催人老……小狐狸伸出手来,静静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呆呆地想,倘若将来老了,被这相思催成一头白发。我与眼前的这个人,是否还在一处呢……又或者我不负他,他会不会因为某些不得已而离开了我……又或者他不负我,我又会不会因为某些不得已而离开了他……
到了那个时候,徒留下这些回忆,又是怎样的滋味。
“你在想什么?”小狐狸突然又问。
“没什么,”我握了握紧他的手,“回去吧?”
“不妨,”他摇了摇头,“……再走走。”
“好,”我点头。
那就再走吧,gān脆此刻把这一世走到头……也罢。
再走,迎头看见了一家小酒馆,月色清梦下,打着杏花林的酒幌。
小小的酒肆,居然还有二楼的雅座,打开了窗,能看见清凌凌一条河,画舫往来,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要了几样小菜,一壶温热的huáng酒。
我与小狐狸对面而坐,临窗而望。
这几样小菜也算雅致,焖笋丝切得细细的,拌花生,ròu卷子……
我给自己斟满了酒,又给他斟满了。
举杯,一口气喝了下去,huáng酒暖融融地到了胃里,整个人才觉得突然地浑身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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