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府尹陪着笑,连声道不敢。见这少年皇帝只是微笑不语,居然沉静得很。不由心里有些发虚。
下首被点到名的那个,慌忙下座跪到,听得皇上对自己风评如此。一时倒也激动得很。连连说是。想了想又觉不对。连连说不是,是皇上谬赞了。再一想这也不对,一时慌乱之间,形容就有些láng狈。
容卓带着微凉的笑意,缓缓注目在他脸上,细细的看了一遍。场中众人发觉,说笑的渐渐停下来,一时竟有些静了。
皇上突而轻声一笑。“起来吧。”只去看场中歌舞,全然当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心里只道折子虽是这人的名字,却委实不是此人的手笔拿得出来的了。
众人见无甚事qíng,又说笑纷纷,场面重新热闹起来。
小皇帝私下招手唤来一名总管,悄声吩咐了几句。一时歌舞休了,那名总管不声不响就引了几人下去。府尹这才放下心。
钶笕再按奈不住,腾然站起身来。冷冷道:“多谢陛下今日盛qíng款待,本王远到而来,劳顿困乏,恕不能陪陛下尽兴,就此告辞了。”
他口气生硬冷淡,众人有些错锷。小皇帝却早就懒得同他应付。虚礼几句,乐得打发他走。
六王爷也随后告辞,皇上挽留不得,不时便起驾。
余下一gān人了无拘束,反倒一夜尽欢。
第58章
容湛出宫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转而去了容瑄府上。
值勤的侍卫都是认识他的,并不阻拦。一路安安静静,平时不觉,今日却感到这府里实在是冷清寂寥了些。容湛站在院子里,微微叹了口气。前些年为着局势未稳,几人四下奔波,容瑄自己又不在意,一耽二搁的就到了现在。心想这些事若能过去,也该给他府中添些人。总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
莲浮端着托盘,正垂头丧气地从屋里退出来。转眼见他站在院中,微微吃了一惊,低叫了一声王爷。
“嗯。”容湛朝她一点头,看看盘中饭菜,几乎都没怎么动过。“你去厨下让他们准备点清淡粥菜。一会我陪着你家主子用些。”
莲浮于是面露霁色,一面答应着,一面又道:“药就温在外间,王爷一会也记着。”
容湛进门,果然见屏风旁边一个封炉。过去先把药倒了,这才端着进来。
“六哥。”容瑄整个人正缩在椅上出神,脸色白得有些吓人。人瞧着还算jīng神。见他进来,坐起身先问:“今日宴会如何。”
“还好。”容湛想起那些年轻艳丽的男女,心里微微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把药碗递到他手中。“先把药吃了。”
容瑄接过,垂眼看了看,慢慢地一口口吞了。
容湛一直看着他快要喝完。这才在一旁坐下,转眼见案上放了一叠卷宗。便要去取,容瑄一手还端着碗,却伸手来按住了。抑起脸来。“六哥不必看。”
容湛也不松手,目光在容瑄脸上扫视片刻,见他渐渐浮出哀求的神色。只得叹了口气:“我只看看忤作怎么说的。上面问起来的时候,也好有个jiāo代。”当真只抽出那一卷来。
两人默契地皆不去提及小皇帝。
福清是触壁而亡,当场头破血流,红白之物溅得一地都是,等第二日牢卒发现,整个尸身都凉透了。谢匡做事细致,那天当值的牢卒逐一查证核实过,当夜并无人来牢中探望。又都知道这人事涉得重大,往来都比较上心,所以这一点可以确定无疑。至于这人一触毙命,是自杀还是他杀,依旧无法定论。
容湛看完,把其中细节记在心中,将这一纸案宗凑到烛上,一把火烧了。又去取过其实案卷,一并烧了。
容瑄默默看着一纸火头燃到尽处。
“今日遇到离原钶笕亲王,私下问起你来。”容湛静了一阵,突而说起。“想来看看你。”
“六哥。”容瑄抬眼看他,神qíng木然冷淡。又似乎有些意外。“我同他别无关系,他问起我来作什么?”
正好这时莲浮送饭菜进来,果然都是些清淡的粥点。容湛当下也不再提,两人各怀心思。饭菜倒是勉qiáng吃了些。
“六哥。”容瑄想起今日的刺客,他与动手之事也不同六哥说起。怔怔出了会神。突然道:“我明日去一趟殿前司。”
“有什么事?让禁军统领来一趟吧。”容湛皱起眉。殿前司执掌京畿及禁卫军,宫中侍卫也有一部分听其调度,同兵部也有住来。皇上从前依重容瑄,宫中侍卫他也有权动问。但殿前局,毕竟在皇宫当中。“你身子也没有大好,不该四处乱跑。”
“我回京数日,尚有些事总得同殿前司jiāo接一下。让人前来商议,只怕又惹人私下闲话。”
容湛仔细看他,见他神色平静镇定。思忖着允了。
第二日用的是六王爷的车驾。从安远门入宫。几位王爷有车鸾入宫的特权,侍卫不曾仔细盘查。容湛自去殿上面圣早朝。
容瑄待在车里,等众臣上朝,这才挑了僻静道路前去殿前司。他向来在宫中出入自由,侍卫也无人上前盘问他。
他自己却总有些瑟瑟之感。远处遥遥可见正殿的高挑的一角飞檐。皇帝——皇帝便在那里。
想到皇帝,他无端的就有些恐惧。然而那毕竟是皇帝。容不得半点闪失。若出得什么事qíng,这家国社稷,十年动dàng好容易换来的一分民生安乐,统统不必再说。
将殿前司当值的都尉找来,问起宫中近日的防卫,依旧周密森严,没有什么大碍不妥之外。吩咐在要紧处加派了人手。各处的巡查防守都不容疏易。又jiāo代转告护卫司宫正司,皆要用心当值,不可玩忽轻慢。
处处安排妥帖,但想起昨日刺客的身手,始终有一两分心神不宁。那都尉见他脸色不佳。坚持要送出来。
两人走了一段,正要转过曲廊,突听小阮的声音低声求饶道:“……奴才真是不知道……”
容瑄猛然一惊,几乎忍不住要发颤。脚下不由得退了一步。避到一旁花木下,身前一株碧桃技繁叶茂,正好把他身影遮住。
都尉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随即又听一个女声边哭边喝骂:“你不知道?你这奴才天天跟在皇帝身边,你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不是皇帝。听这口气能这般拿小阮撒泼的,却不知是小皇帝的那位妃子。但这是天子家事,又是后宫妃嫔。总不方便见面,也小心回避一旁。
容瑄一算这时候,早朝还没散。六哥知道他去殿前司,定为他拖延,总不至于这时偏偏就撞上了。稍稍安下心来。
就听那女子哭哭啼啼道:“你说,我究竟是那里做得对不起皇上了?当初千挑万选的选进宫里来,玳贵人还封了贵妃,我们却算是什么,皇上冷遇,长久不肯来走动不说,偏偏弄了那么些个妖jīng进宫里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却要去问问他!”
“皇上这不是政务繁忙么,虽然不常得空去看望娘娘,心里总是惦记着的……”小阮的声音陪着笑劝。似乎在拦着贵人不让她闯过去。“娘娘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何必同那些歌姬舞伶下作之人一般见识,皇上年轻爱玩,不过就是一时兴趣,身边总得有那么几个陪伴的。喜欢谁也就是一两天的工夫,过了兴头便丢开了,到时娘娘还是娘娘,任是谁也比不了的尊贵。”
一旁又有几个宫女的声音在低声宽慰,其中似乎有贵人从宫外带来的,很是为她着想。就劝娘娘一时想开些,皇上日后总不会只有三妻四妾,这时这般的计较,同皇上闹僵,日后又当如何。总要日久天长,慢慢打算之类,将她劝了回去。
第59章
都尉不经意间撞破这么一档事,一时间好不尴尬。又想九王爷严谨端方,吸怕他责怪。低声道:“也就是昨夜霍公公替皇上安置了几个人进宫服侍的事。”
容瑄忡怔半晌才哦了一声,从藏身处慢慢走出来。神色茫然里又略微有几分松快。
都尉见他未有责备之词,心下正大是奇怪。
容瑄想一想,吩咐道:“虽然不是正正经经入宫的,毕竟是霍公公办的差事,按说也不必殿前司过问,让宫正司按例制记起来就行了。但这么些人来路不明,平白放在宫中也不妥。都住在何处?你再调派一路守卫,特别要仔细巡查不容疏忽。”再想了想又说:“行事也不必张扬,不要处处都惊动了。”
都尉应是。心道王爷今日说话有些费解,之前说不必殿前司过问,又要加派人手看管。各路巡查都要周密仔细,却又不要惊动了。这差事却有些难办。转眼见容瑄神色,竟像是连自己答应那一声都不曾听见的样子。当下忍住了不再多言。
眼看前面人多眼杂,容瑄让他回返殿前局。
一路跌跌撞撞走回去,自己却浑然不觉。他听闻小皇帝新寻了些乐子,一时之间第一念头,未想到责怪皇上荒唐,却是松下一口气,竟不知是该恼怒还是庆幸,只想着这样也好而不愿过问。
小阮说皇上只是一时兴致,那想必之前——之前对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皇上身边有无数人服侍。如此也好,总不会再来纠缠于他。
他忍不住心存侥幸的这样想,隐隐约约知道放纵不是好事,却也顾不上理会。
他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于这时便无声无息的松驰,顿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jīng神松懈下来,这才觉出身上异常疲惫,心中恍惚,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走回车上,早朝还未散,容瑄裹紧身上裘衣。又忍不住胡乱想一番,靠在车壁上模糊睡过去。
睡梦之中,外裘掉落下去。有人掀开车帘静静看着他。似乎是六哥上车,拾起裘衣给他盖上。身上顿时暖和。
那人看了一阵,伸手拂开他额前散发,抚他脸颊。
手指温暖微糙,容瑄于梦中骤然惊起。
张眼看时,貂裘还好端端盖在身上。眼前空无一人。车帘被风chuī拂着微微飘动。容瑄下车张望。左右皆不见人。只有墙跟下避风的马夫正要过来套马。
“刚才……”他开口。马夫茫茫然的转过脸来,等着听他有何吩咐。容瑄骤然往口不说,不动一丝声色地qiáng自镇定下来。
马夫备好鞍驾,正好散早朝。容湛也不多话,问清他jiāo接办妥便出了宫。
出了宫门,官道两旁还有些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员落在后面,纷纷避让在旁,面孔大多陌生。
容瑄微微挑起帘子,从间隙里往外张望。微微皱眉道:“地方官进京述职,怎么连驻军中的武将也来了不少。各地的戎边防务,都不用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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