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卓伸手要扶他,被容瑄拍开。他震惊之余,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做皇上了,我们……”容卓毅然道,话音未落,脸上一疼,不轻不重挨了一巴掌。
“你说,你不做皇上了?”容瑄微喘着,指着他,指尖微微发抖。几乎忍不住低吼起来:“你不做皇上了你能做什么?”这句话出口,却连自己也吃一惊。
容卓被一巴掌打得有些懵,面无表qíng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半响梗着脖子吐出一句话:“我反正不做皇上了。种田也好,打鱼也好。我养着你。”
“说什么胡话。”容瑄他突如其来的这一句,一时连心里悲戚也忘了。“这样的事也是你做得了的?”
“别人不都这样过。”容卓看看他,语气反而平静,一付吃了称砣铁了心的架式。从旁边小桌上端过一碗水,不等递到面前,被容瑄一把掀翻。
“别人是别人,你是别人么?”容瑄喘息着道。兄弟数人这么多年无数心血培养扶植,他却一句不当皇帝就不当皇帝了。他刚刚醒来,原本就虚,这般一刺激,顿时就有些眩晕。
容卓任着他如何说,除了四平八稳一句不当皇帝,再无别的话。
容瑄扶着舱壁,慢慢站起来。终于忍无可忍道:“滚!”
“我不滚。”容卓答得从容。一双眸子沉静,只小心翼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脚下地面似乎晃动不稳,容瑄颤微微地绕开他,才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几乎跌倒。容卓伸手过来扶住。
“我们现在在江上,离京城也有数百里远。”容卓等他站稳了,却不肯松开手。“你想去那里?你去那里我就去那里。若不然,我去那里,你就跟我去那里。”
容瑄微微发颤,咬牙不语。
“你睡吧,我出去。别的明天再说。”容卓抑着脸同他对视片刻,口气温和下来。“桌子上有热粥,你饿的话吃一些。”
容瑄一怔的工夫,容卓按他在舱里坐下。自己取件蓑衣披在身上,蹲到舱门口。
第86章
走两天水路,这才换乘马车改走陆路。
那天容卓在前舱守候一夜。容瑄在舱中也是辗转未眠,慢慢冷静下来想了一夜,他经此大变,只当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不免有些万念俱灰的想法。天下虽大,此时虽是自由身,他却想不出还有何处可去。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离宫,容瑄自忖仅凭自己,如今也没能力用qiáng带皇上回京。两人只身在外,身份若是被旁人得知,若生变故。这天下必要大乱,他却不能不去顾及。只得暂时隐忍,伺机设法将消息递回京城,又或者,皇帝平日呼风唤雨惯了,平常的日子必定过不上两日就心生悔意。
他心下如是想,不过冷眼看着容卓闹上两日。
皇帝倒像拿定主意的样子,似乎不是随意乱走。这两日时时小雨,路上泥泞难行,他就下车牵马而行。本来还一路同容瑄说话。但容瑄不搭理他,于是除去嘘寒问暖,容卓也渐渐沉默少言。然而两天路走下来,一个累字也不曾提起。
这日容瑄冷眼看他问明路途。走到傍晚,来到山脚下一座村子。
容卓拉住村人打听一户沅姓人家的住处。这村子人家不多,不多时就在村北找到。
容卓牵着马车,上前敲门。许久有个五十多岁年纪的老伯出来应门。这姓沅的老伯不光耳背,眼睛也不怎么好使。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天,居然认出容卓来,顿时露出极惊喜感激的样子。搓着手连声道:“小少爷,真是小少爷,你怎么来了……”
容瑄方才见他打听姓沅的人家,便猜到七八分。等看到这老人家的相貌,果然和小阮有二分相似。但阮老伯那般神qíng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来靠在车壁上淡淡看着容卓背影。那九五至尊如今衣着寻常脏乱,鞋子上裤腿上全是泥浆的糊过的痕迹。瞧起来不伦不类。
就听容卓微笑,将别的一语带过,只说同家兄两人只怕要在此打扰上一段日子。
老伯听到这话极是欢喜,这人是个老实人,也不会说太多场面话,上前就要来车里扶他。那种恭敬与喜悦完全发自内心,全无半分作伪。
容瑄自然不肯让让一个如此年纪的老者来搀扶。起身自己下车。
却被容卓拦着,先取出一把伞来张开,遮住头上若有若无的细细雨丝,这才伸手小心来扶他。一面向阮伯道:“家兄身体不好。”
容瑄下车站稳,立即抽出手来,朝沅老拍点点头:“打扰老伯了。”
沅伯也未留意他两人之间的细微qíng形,闻言又关切的询问病qíng。连忙将两人请进房里。
容瑄微微垂下眼睛,只说无妨。
沅拍帮忙将马从车上卸下,牵进院子里。容卓跟在身后,小心翼翼打着伞,也跟进院子里来。
沅伯把马拉到院中桃树上系好,请他们到正堂中坐着,自己忙着去张罗晚饭。
容瑄待他出门,略略侧目看了容卓一眼。
“他是小阮的表舅。”容卓连忙道。“当年此地瘟疫,小阮逃难中走散,这才被人骗进宫去做了太监,如今只剩这一个表舅。三年前在京中偶遇,他那时与人为奴。我将他赎出来,又资助他些银两返乡。”
容瑄多日沉默以对,容卓原本也不指望等得到他的回答。容瑄静了一阵,依旧不开口,只轻轻点点头。小阮自小进宫,故籍说来他也不知。皇帝倒难得细心的留意这些。
“举手之劳罢了。”容卓神色若有所思。“无论如何,这儿总是小阮的故乡,日后若是能够,小阮定会想要回来。我让他先替小阮置些房子田地……”谁知小阮人没回来,反而先成了自己落脚之处。皇帝幼时顽皮淘气,小阮吃他苦头不少,正因为沅伯一事,对皇帝才这般忠心耿耿。一念之仁,成全了无意cha柳之事。
又想起件事,乘机拉拉容瑄袖子。“他并不知我的身份,只当我是富贵人家少爷。自然也不知道小阮在宫中当差。你也别让他知道。”
知道小阮在宫中当差,自然不难想到小阮的身份。容瑄默默点头,终于问道:“你把小阮留在宫中?”
“有些事还得他办。”容卓见他开口,很是高兴,连连点头,一转念很警惕的看着容瑄。“小阮可不知道阮伯在老家给他置了田地,更不知道我们到这儿来。”
容瑄暗暗打算,不理会他。
阮伯不多时把饭菜做好,腊ròujī蛋,是力所能及的丰盛。
路上奔走多日,容卓真知道饿了,也不挑剔。席间阮伯问起小阮,容卓只说自己同兄长回南方省亲,顺路过来看看。小阮还留在府中做事。又道此处风景宜人,取出银两让阮伯替他在这儿买座院子,两人可能要小住几日。
容瑄漠然看着他说谎连稿都不打。然而阮伯着实老实,不疑有它。只道两位喜欢,只管过来家里住。容卓但笑,银子坚持让他收了。
阮伯说买房子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让他们先住自己侄子房子。容卓原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微笑答应,只称叨扰。
一席饭吃罢。容卓路上把容瑄看得极紧,这两天见他没有逃走的意图。识趣的去帮沅伯收拾。
当晚时间不早,不好立刻就住过去。沅伯将自己房间让出来,换了崭新被褥。又烧了热水让两人洗漱。
容卓把热水提进房里,自己到柴房匆匆擦洗一遍,换过一身衣裳。多日在外奔波,这样洗一个热水澡,当真神清气慡。又在房外等了一阵,站到身上全凉了,算算时间应该足够容瑄洗沐完毕。
抬手敲敲门,小叔叔没有应声。容卓稍停一会,小心推门进去。
容瑄在灯下坐着,身上衣裳已经换过,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脸色铁青,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面前桌上摊开的,是容卓随身带来的包裹,极大的一个。
里头几套两人的换洗衣服,散碎银两,一叠银票,满满一匣颗颗都有拇指大的明珠,光是一颗,已经足够寻常人一生吃穿不穷。然而最下面压着的,是两套柔软细腻,jīng致华美的婴儿衣服,上头的绣图栩栩如生。一男一女,衣帽鞋袜无一不全,甚至还有只小小的手铃。
“头发怎么不先擦gān。”容卓见他发稍还在往下滴水,连忙拿过毛巾要给他擦。
容瑄一把扯开,扶着桌子的手微微发颤,呼吸渐渐急促。
“你不喜欢,我把它丢掉就是。你不要生气。”容卓这才看清了桌上的东西,见他动了真怒,连忙把衣服取过来,拿在手里却舍不得撕坏了,只远远丢开。鼓起勇气低声道。“先听我有话和你说。
容瑄并不知道他一把火烧光风行殿一事,只当容卓同前次一样偷溜出来。眼下容卓横下心来,老老实实把前前后后的事qíng逐一jiāo代出来。
第87章
先皇着实有先见之明,对容卓知根知底。临去前留下遗诏,前半段正是容濮得知的内容,王侯将相若图谋不诡,可召及天下兵马群起而攻。但还有后半段——若是皇帝bào戾不仁,诸王得民心者亦可取而代之,务要以天下苍生为重。
使人得知的,仅是凭此诏可调集兵马征讨逆贼。仅凭这一点,足以使怀有不臣之心者有所惮忌。但后面的部分,又使得皇上不能轻易将这旨意公之于众。先皇着实给自己幼子留下一份能够震慑天下,又促使其警醒的利器。
圣旨并不在柳铭手中,而是由皇帝保管。若说先皇有私心,也仅此而已,
但这一份诏书,不拿出来一天,永远是皇帝手中的一重保障。
容卓走时留下罪已书,连同这份遗诏。凭借这两样东西,哪位皇叔要想掌权天下,并不是什么难事。朝中要员去了不少,正好可以补上亲信。他没留下传位诏书,只看皇叔的意思,愿意这时称帝也好,准备扶持景仁做个傀儡皇帝再任图之以后,由着他们去因地制宜,他不做皇帝就再不管那许多。
主簿生出审讯之事,原本不在他意料当中,一时事急从权,索xing顺水推舟。至于供词,容卓一把火连带着烧得gāngān净净。他倒是狠辣,面上不动声色,脱身之前不忘分派人手,暗中将此人对付了。
此事朝中没有几个大臣知晓,却又有牢中狱卒作证。几位叔叔不得不信容瑄死于他手,伤心之余,更不会将此事外传,诋毁容瑄声名。
容卓小心翼翼把经过讲完。容瑄怒极反而平静下来。只是神色冷淡的看着他。容卓不由得有些害怕。结结巴巴道:“你打我骂我都行,你不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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