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瑄看得仔细,看完了一言不发,又将单子递回来。
“少了什么以后再买也行。”容卓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淡淡嘲笑,心知必然是有些不妥当。又低声道。“总会好起来的。”这句话,一半是说给容瑄听,另一半,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89章
阮伯驾着马车起早出门,傍晚时分买全了东西从镇上回来。帮着容卓住房里搬的时候,一边就向容卓道:“容少爷,城里没有什么新的告示贴出来,不知道少爷你要打听什么?”
容卓一想,此处地势偏远,就算是京城里江山易主的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就到这儿来。当下笑笑:“只是随便问问有没有新鲜事,并不打听什么。”
阮伯见过他从前雍容华贵的架势。如今虽是寻常衣物,但隐隐高人一等的气势仍在那里。又见他也不急着赶路,猜想他们回南方探亲是其一,一路上顺便游山玩水是其二。嘱托自己进城时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大约是这小公子一路上觉得无聊了。
因此阮伯向他笑道:“这天气不好,等放晴的时候。容少爷要是觉得闲,我叫张家小子带少爷去后山里走走。这几座山里没有凶猛的野shòu,野免野jī都是有的。林子里蘑菇也有不少,少爷大约还没有见过。”说到这儿似乎又想起一件事。“不过东面最大的那几座山少爷不要去。”
比野免野jī稀罕得多的容卓都见过不少,野生野长的蘑菇他却没有见过。但放在现在也提不起他丝毫的兴趣,勉qiáng笑道:“是么。等天晴去看看。”至于阮伯所说的后一句话,根本没有留心听进去。
“阮伯,你不用拿他当少爷。”容瑄从厨房里出来,对阮伯淡淡一笑。他不理会容卓,同阮老伯说话却一直都客客气气。
阮伯见到他,恭恭敬敬的一弯腰,没等他开口,容瑄苦笑起来:“阮伯叫我容九就好。”
“你也叫我的名字,嗯,你叫我容卓吧。”容卓慌忙道。从前三呼万岁听得多了,阮老伯对他少爷长少爷短的说话,他坦然受之。
容瑄这么一说,他连忙接口,一时没细想,仍旧用了本名。
容瑄眼角余光稍稍看看他,并不言语。若不是阮伯从前就知道两人姓卓,他也不必仍旧姓容。好在乡野糙民,不要说知道天子名讳,就连容这个姓氏,也没让阮伯把他两人同天家联系起来。
“那怎么行?”阮伯只是吃惊,搓着手喃喃的道。
“怎么不行。”容瑄不想多说,坚持着就这么定了,向放在井边的水桶看了一眼。容卓机灵,马上讨好地跑过去打水。
当天留下阮伯吃晚饭。家里没有旁人,只有阮伯同容瑄一道动手。煮一锅米饭,简单的两道菜,都是地里现成种的。容卓围在旁边团团转,眼巴巴看着cha不上手,只能暗暗用心把种种做法仔细记下。
席间说起各地风qíng,容瑄阅历见识皆多,皆是娓娓道来,阮伯见他毫无架势,心下越发生出敬畏。容卓和小阮相差无几的年纪。令他在感激之余,另有一层亲近之感。阮伯不由得慢慢放开拘束,话也渐渐多起来,
待容卓觉查不对的时候,阮伯已经把此地jiāo通要道,是那府那县,甚至本县的县官是谁都说了。
容卓放着皇上不做,能够从宫中金蝉脱壳躲到此处。容瑄问清此地县令之类,他倒不是十分担忧。但容瑄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令他心里有些不安之余,更是有些酸楚发苦。
他自知理亏,当下捺着xing子默默忍受,埋着头吃饭。
阮伯说得兴起,取出自带的酒壶。刚要喝,又停下手。先递给容瑄道:“这时本村自酿的士酒,这天气yīn冷,要是不嫌弃,喝一口去去寒也好……”
“不行!”容卓一把抢过来。觉得自己口气过于严厉了,向阮伯道:“阮伯,我哥哥不能喝酒。”
阮伯一怔,容瑄抿着嘴不说话。
“你不能喝酒。”容卓又转向容瑄,正色道:
容瑄拿话岔开。阮伯记起他是在此养病,这般劝酒确实不妥,有些尴尬,也不再提。
容卓讪讪的坐在一旁,抱着酒壶一直不放手。等一顿饭吃完,阮伯告辞回去。他也忘记要还回去。
容瑄送走阮伯,径自回房。半眼也不多瞧他。
容卓把桌子收拾gān净,翻出今天托阮伯买回来的蜡烛点上,屋里顿时明亮不少。
见阮伯的洒壶放在桌上,拨开盖子慢慢喝下一口。
果然是乡下劣酒,苦辣呛人。
两三日工夫,每顿饭渐渐不再是清得能当镜子照的白粥,容卓也能做上一两道菜。端到容瑄面前的神qíng一日比一日的平静。
打扫院子,洗两人的换洗衣服。劈柴做饭热水。容卓越来越从容地默默做着这些事,并无一丝抱怨。
市井小民的生活,对皇帝来说,虽然初时束手无策。但容卓胜在xingqíng执拗。凡事不肯轻易退让。诈死避世的决心都下得,在俗世里这么一点点历难,若是能叫皇帝心生惧意,就此却步,那就是连容卓也要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的。
容瑄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失算。
这样平淡又琐屑的生活,本以为容卓能过多久?三天两天,或者一月两月,总有过得厌倦乏味,怀念起从前一呼百诺的日子。但依目前的qíng形看来,这个腻味的时间有可能不是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也不一定。三天两天之内指望能够让皇帝回心转意,不谛于痴人说梦。
可容瑄别说是一月两月,他觉得就是一天两天也不能等。
前一天洗沐,他突然发现从前平坦坚实的腹部变得柔软,有微微的就是留意也不怎么明显的隆起。但就是再不明显,它都会一天天的变得明显起来,直到再也藏不住。
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一回事,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变形是另一回事。容卓跟阮伯说自己养病,可到时候再也掩藏不住怎么办?难道说是胀气?
他现在的心思,当真是yù哭无泪,求告无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谁也不想见,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
可偏偏身边有个诈死的皇帝,不能一丢了之。
容瑄心浮气躁,脾气渐渐有些不受控制。心里明知不对,然而一个念头不如意,总忍不住想发火。
容卓虽没有禁制他的自由,然而却怕他从身边逃走,有意无意的盯得严严实实。更怕他不小心摔了撞了。于是范围更进一步,无意识的总想把他留在屋里。更惹得他不快。
虽然是他自己不想见人,但容卓不让他出门见人,他脸上并无表qíng,心头那小火苗却是蹭蹭的往上窜。
第90章
天气终于放晴。
容卓沏了茶水,估计小叔叔午睡到现在也应该快醒了。轻手轻脚的去端水。
这几天容瑄反胃的症状稍好一些。然而人却更容易疲倦嗜睡。从前就算是熟睡,有人这样接近,也立该就清醒过来。但容卓在外面等了一会,没听到容瑄醒来。稍一迟疑,最终推门走进来。
容瑄还在熟睡,将被子掀开一角,脸上微红。
容卓仔细一看,确定并没有不舒服的神色,额上那一层薄汗是热出来的,放下心来。流这么多汗毕竟会不舒服,容卓想了想,把水盆端进来,浸了毛巾去帮他擦脸。
再擦第二下,毛巾就被拦住。容瑄皱着眉头醒过来,一摸脸上湿漉漉的,看见是他不声不响地拈着毛巾站在眼前,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始不怎么痛快。
其实热水不温不凉,兑得刚刚好。他脸上凉快了,反而觉得身上躁热汗湿。瞧瞧盖着的两层棉被,脸色yīn晴不定了一阵,掀开被子坐起来。他起身得太猛,身上一阵发软,眼前到处金星,胸中烦恶的感觉也突然翻涌上来,顿时说不出的难受。
容卓知道他这几天脾气不好,无缘无故都像是憋着一道火气,一点就着。虽看出来,但若是直接问他那儿难受,定然惹恼他,只悄悄用没拿毛巾的手扶他一把。
手被容瑄推开,他自己靠在chuáng头忍耐片刻,觉得好过一些。抬眼见到容卓还站在面前,掩饰着关切的神色,正偷偷打量自己。见他看来,只装做没事一般从他身上移开——容瑄顺着他视线垂下目光,不偏不依正落在自己腹部——脸上不由得又冷下三分,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洗洗脸吧。”容卓见他神色郁郁,不敢多话。转身将水盆捧到他面前。
容瑄见他就像小阮一样地乖巧做着这些事。分明捧的不过是个洗脸盆,偏要比小际捧着圣旨还要小心翼翼。那里还有从前做皇帝的半分尊严体面可言?
心里的怒火腾腾地就冲上头顶。眼看着容卓就这样一步步走近,脑子里还来不及细想,身体本能的就做出反应,扬手将一盆水掀满在地。
哐啷一声响,房子里静了下来。容卓半身衣服被水泼湿,被子上也泼了一些上去。
容卓一怔,他这些天把xing子收敛再收敛,此时没有半分恼意,反而越发陪着小心道:“你怎么了?”
容瑄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向容卓道歉他也不qíng不愿,半响闷闷道:“皇上真不打算回京城了?”
“你觉得这儿不好?”容卓不敢答得太直接,婉转地问。“你喜欢那里?”
容瑄冷着脸,懒得同他开口。
容卓等了一会儿,悄悄地拾起盆出去。又拿着扫帚进来打扫,把湿了的被子抱出去晾。小叔叔一直闷闷的坐在旁边。
容卓就当没事一样打扫完,一面寻些话来和他说:“屋后的发了不少竹笋,阮伯说不用留这么多,可以挖些来做菜。你想吃竹笋煮jī还是煮排骨?”他自言自言,也不等容瑄答话,径自道:“还是煮jī好了。”
容瑄看也不看他,一听这话心里却是恨恨:你就知道煮,天天做的都是汤!要喝你自己喝!——这却不冤枉容卓,炒菜他到底还没那个自信,做汤当然要容易得多,于是样样菜都是汤。
容卓看不到他的腹诽,见他静静坐着不动,放下心来,拿出那把短匕跑去屋后撅竹笋。
挖完笋,抬头看看远处青山蓝天,又想了一阵,拿刀削下一根竹子拖到屋前来。
他在院子里唏唏瑟瑟不知做些什么,容瑄听得心里烦躁,走了门来看他。
院中撒下一地的枝枝叶叶,容卓劈开竹子,削出细篾。仔细扎出一个架子,正在往上面糊纸。见他走出来,抬起脸来看着他:“天气这么好,你闷的话,我做只风筝一块去放吧。”
容瑄一转念,恨恨想只怕是你自己想去玩吧,偏要说什么是我闷。也不答他的话。只是从未见过容卓做过这些东西,勉qiáng还算是似模似样,忍不住多看两眼,这才满不在乎的转身走开。
52书库推荐浏览: 千里孤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