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懿没有一点笑意,面色除了有些苍白外也未见什么qíng绪,他问道:“城南,如今怎么样了?”这几日除了林中再无人来,他能知道的真的不多。
张变嗤笑道:“还能怎么样,烧着呗,烧到火灭。那些个皇亲国戚要么大多住在北城,要么老窝在封地里,他们能有多紧张多在乎。火烧了两天才熄了,死伤不计……我本是来庆贺太后大寿的,结果碰这事了。”
“李斯瞿如何了?”
张变谐笑,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他?听说判了个玩忽职守罪,被打了一百棍子革职思过了,这思过和囚禁也差不多了,听说他爹李大将军把他关在家里的祠堂里,不准外出也没让人看望。就是不思过,一百棍也够他一个月下不了chuáng了。”
子懿微微惊讶:“一百军棍?”
张变知道子懿关心,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放心,军法处看在李大将军的面子上也没敢狠打,打得虽重去了大半条命但是总算没要命,也没弄残,不过两条腿被打断了倒是真的。话说一个驻营将军半夜被人五花大绑在榻上也是够丢脸的,审问他他也只说是被人偷袭再审也审不出其他了便判了罪。但到底这罪判得算是轻的了,按律可是当斩的。”
子懿稍稍别过脸去,昏暗的牢房里,额发打下的yīn影看不清他的表qíng。张变虽然说得轻松,但心底也是酸涩不堪,皇帝派人下审,真是够狠的,那一百棍子真是险些要了李斯瞿的命。
张变盯着方桌上的针灸包,奇怪道:“我都不知道你还懂医?”
子懿本是在沉思,张变问了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一位老大夫教的,我也只是会认xué扎针罢了。”
张变更是疑惑:“你……病了?”
“不过是儿时攒下的旧患,算不得什么病。”子懿的双眸因桌前的荧huáng烛火而显得黑亮,话却说得云淡风轻。
张变皱了皱眉头,心知子懿以前过得比他还差得多了,也不再说什么,只道:“我本是怕你在牢里过得不好,来看看你顺道看看我能不能关照关照一二,看样子也用不到我了。”
张变走后,子懿就一直端坐在方桌前,黑眸里的光细碎而黯淡,垂下的乌睫在下眼睑覆盖出一片浅淡的yīn影。他轻轻打开手,手心里躺着一块泛着温润光泽的白玉,玉前是雕刻jīng美的鱼化龙图案,玉后是一个jīng致镂空的懿字。他细细摩挲着玉后的那个属于他的字,一呼一吸间,繁思杂乱飞逝。
宇都南边重建已议妥,安晟松了口气,下了朝正准备离宫,殿门外久候的长寿宫太监总管看到安晟出来,立即上前躬身恭敬道:“王爷,太后有请。”
安晟这几日繁忙,今日朝下得早,原想去天牢看看子懿。宇都起火,不少大臣首议百姓安抚和重建城南,随后才言如此滔天恶行必须对此事犯人严惩不贷,甚至不少大臣言辞都十分过激,还暗责他安晟养虎为患,但都碍于他往时积累的威严,除了拐弯抹角,含沙she影的说一些不重的话也不敢太放肆的指责。安晟知道自己的理智在这事上是不敢完全信任的,牵连太广,伤亡太大,已不是可以放任而盲目的去相信了。他对子懿有责任,对百姓亦有职责。
可他潜意识里是不信子懿会做这种事的,即使子懿想要报复也不会用这种残忍的方法,那孩子没有如此恶毒的xing子,可是……他却又有为达目的不惜自损的手段。如此矛盾实在也是让他无比缠结困惑,可火应该不会是懿儿放的,否则为何会在火起后才带福宅的孩子们离开?只是他知道福宅对子懿的意义,别人未必知道,所以还是不足以为据。
如今就是子懿为何会调动军队而后又在火起后正好出城,为何子懿会提前知道宇都会起火。是否火虽不是子懿放的却又与他脱不了gān系?
这么多重臣唯有柳丞相当夜称病未出席太后寿宴而不幸身亡于城南,安晟总觉得事有蹊跷而柳下智就是关键,可惜人已经死了,化成灰烬尸首都找不到了。安晟心思百转千回,不知不觉已到长寿宫。
那太监道:“王爷,太后在后花园内不喜奴才们在……”
安晟颔首示意那太监可以走了,他知道母后的习惯。
安晟在花园深处的那块菜圃旁看到的太后正在菜地里除着糙。“儿臣见过母后。”对于安晟的出现太后眼皮抬都没抬,还是专心致志的整理这块与繁丽花园格格不入的菜圃。安晟默默伫立在一旁陪伴,不言不语。
太后用小铲子为菜地松土,突然问道:“安晟啊,母后在这种一块菜地是为什么?”
“谨记百姓根本,不奢不骄。”
“这世间贪嗔痴恨爱恶yù,谁都断不掉那七qíng六yù。安晟,你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舍的必不能留,莫贪莫痴……”
安晟不语。
太后站起身来,将沾了泥土的铲子丢入一旁的木桶中,手背抵嘴轻咳了几声,“母后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但是古来都是忠言逆耳。安晟你莫也怪母后冷血,那孙儿乖巧懂事,文武功绩安氏孙辈无人能及,我也喜欢得紧,可是天家事,何时讲过qíng?母后只想好好保住夏国,不辜负先帝的遗托。”
安晟思忖片刻后才道:“儿臣明白。”
太后欣慰的笑了笑,拉着安晟的手道:“我这老太婆的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晟儿啊,留下陪母后用晚膳吧。”
安晟知道最近太后身子越来越不利索,也时常病卧榻上,他总是公务繁忙而无暇来看望自己的母后,心中也多是惭愧。都说百行孝为先,安晟实在无法拒绝。
昏暗的天牢过道中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声与之前的都不一样,稳健的声音伴着铁甲铿锵声能听出是军人的。
一个嘲弄的声音响起:“不想镇北将军过得如此舒坦。”
子懿抬首望去,曾青站在牢房外道:“人过得太舒坦可不好,容易惹人妒。”
子懿轻笑起身,眼中却无笑意只有凛冽寒光,道:“曾将军是妒子懿此时的处境?不如下次曾将军也来试一试。”
曾青没想到子懿会反唇相讥,面子有些挂不住,本是有些怒火但转瞬便压了下去,冷笑道:“你也不过只能呈口舌之快罢了,本将军不与你计较。来人,把他押到刑室内,是时候该审审了。希望一会镇北将军还能如此淡然。”
子懿被推押进刑室内,刑室内布置了许多烛火,将不大的yīn森刑室映照得清晰明亮,并且还点了香薰,将刑室内的腥味掩了去。刑室中摆放了一张榻椅,上头铺着绣了金龙的huáng缎椅披和垫褥,榻椅后立着四个身着禁军铠甲的统领,而安繁就坐在榻椅上把玩手中的玉指环。
“跪下!”曾青喝道,加大手中的力道将子懿按跪在地。子懿膝盖重重的磕在寒凉坚硬的石地上,还未能缓解膝盖的疼痛便听到安繁幽幽开口道:“朕听闻平成王施压天牢,无人敢提审镇北将军,朕便只能亲自前来了。”末了皱了眉头补道:“真不知道这天下不知是平成王的还是朕的。”显然是非常不满掌管天牢和办案官员的做法。
“自是陛下的。”子懿毫无波澜道。
安繁一副不以为然,踩着脚榻踱步行至子懿跟前,“知道那些办事不利的人都怎么样了吗?”
子懿垂头不语,安繁不恼平淡的语气却透着寒霜道:“朕诛了他们九族。”子懿身子微微一颤,额前的碎发遮去他的表qíng。
安繁蹲下身子,捏起子懿的下颚bī迫他抬起头,盯着那双垂下却黯沉如夜海的眸子道:“觉得朕bào戾?朕要让他们这是朕的天下,谁的命令才是最该遵循的。平成王当年入狱,贵为皇子的他也是被刑讯了半条命,先帝规定入狱了就是天王贵胄也得审,就连八年前朕的太子也得受刑提审,像你这般如此厚待的当真是从无先例。所以安子懿你也是了不得了,偏颇至此可见安晟当年爱邵可微爱得有多浓烈,只可惜不过是段孽缘,而你也不过是顶罪的一枚子罢了。”
子懿抬眸从容对上安繁的目光,安繁目光骤冷,他是帝王,自是不喜这种仿佛能dòng察人心的眼神,更何况他说出这番话却看不到子懿有任何波动。他狠狠甩开手,回身又坐回榻上,冷声质问道:“朕问你,是不是你调动七杀营的兵卒火烧宇都?”
“陛下不是最明白是谁吗?”子懿跪在地上反问着,可却能感觉身后的曾青十分微小的移了一步。
刑室里一片寂静,对于子懿的反问安繁显然不悦,他不耐道:“刑罚也未必需要见血,不见血的一样能让人痛不yù生。安子懿你要知道,朕只要想,就能让你莫名猝死在这里。”
子懿漆绘长眉微蹙,他静静望着地面,他不知道他走的这条路是对或错,亦不知结局会如何。置身这无尽又无常的权利漩涡中,怎会无杀伐抢夺和误会猜忌?踏进来时他便明白,所以他从不曾想过要去依靠谁。
第126章
安晟陪太后用完了晚膳后,太后拉着安晟说了些话。虽已初chūn,可这皇宫里梅苑的梅花还未凋谢,太后便让安晟陪着去赏梅散步。安晟心中隐觉奇怪,太后向来甚少留他太久,总说应以国事公事为重。安晟目光沉了沉,莫名腾起一股不安让他赏梅也心不在焉。
今年寒chūn,雪不仅未化反而还有再下的趋势。梅苑的梅花虽然应节落了部分,但剩下的在寒苦的chūn风里依然绽放着,一朵朵红梅在凌寒中开得甚是jīng神秀气,每一朵都艳而不妖,充满了坚qiáng勇毅,园内浮动着清幽淡雅的暗香,让人神朗气清。
太后握着手炉将手拢在袖中,似乎是园梅香沁人心肺,也没怎么咳了。“晟儿,王妃和子羣的事,你如何处理?”
“儿臣派去崖底的人已寻到他们的尸首,幸得天寒,尸身未腐。儿臣会安排人将他们厚葬。”
太后抬了抬眉,眼却只望着脚下的雪:“晟儿只这么处理?”
安晟肯定道:“是。儿臣知道母后觉得儿臣偏颇太过,只是母后不知道梅氏是如何恶毒对待子懿的,也不知子羣是如何处心积虑想要害子懿的。所以母后只觉得儿臣淡薄无qíng,却不知其中缘故。”
太后闻言竟有些不信,低声喃喃:“真没看出来……”
“所以母后,儿臣如此已是仁至义尽。”
“即便如此,那孩子是个罪子,先帝的意思也是让他受苦受难,以血赎罪。王妃苛责了那孩子,晟儿,你呢,你难道没有苛责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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