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安晟为何如此奇怪?安漫忽然忆起有一年冬至,平成王差点将那罪子鞭死,当时传闻是那罪子对平成王二子故意见死不救所致。那会儿安子鑫确实是安晟最满意的孩子,能文亦能武,优秀而拔萃,这好好的人说没了就没了,换做是谁都是难以接受的。
安漫只能继续沉默的坐在一旁,这样的qíng况,说什么都会惹毛安晟。许久后,安晟道:“我想把鑫儿的灵位放你这,好歹你也是他叔叔。”
这话正巧被刚来的张变听到,张变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坐了下来,与安漫一同看着安晟。可他明显yù言又止,坐也坐不安稳,最后也不管礼节不礼节了,张变夺过安晟的酒壶替自己斟了杯满酒,仰头灌尽,似要给自己壮胆般将杯子往桌上狠狠一放,大声说道:“安子懿就不是那么计较的人,老王爷你提了,那灵位你就是供在自个房内都不成问题!他安子懿也不会有半分意见,更何况他安子懿也早已想到弄妥了,在祠堂里就摆了你宝贝儿子的灵位!这事还是今日我去找他,正巧他在祠堂里祭拜他母亲我才发现的,远远的偷偷瞥了几眼,我看那些牌位就不是崭新的,想来子懿早早就替老王爷想好了……”说着说着张变倒是恼了起来,他咬牙切齿暗暗道:“真不知道是子懿不长记xing还是不长脑子,那种人哪里配被供奉!”
安晟拿着酒杯的手一僵,面上一冷如覆冰霜,目光凛冽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那眸色愈发深沉难以捉摸。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双目复又打开,沉默的起身离开。
待安晟走了,呆坐着的两父子才回过神来。安漫对张变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儿子你行啊!这尊佛再不请走我的好酒都要被喝光了。”
张变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失色,抚着胸口让心跳平静下来道:“老王爷果然厉害,即便布衣那眼神那气势也够吓人的。就算知道他不会对我怎样,可刚才那样的气场实在太沉闷了,好像乌云压顶般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安晟急匆匆的赶回府里,他从来都不知道府里居然有祠堂,子懿从未表现过对谁特别惦念,就连子懿的母亲他都从未听到子懿提过一个字。其实也是怪他从未关注过,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子懿的身上,哪里想过府中有建祠堂。安晟问了所有下人,下人们对此却一概不知,最后还是在魏翁的引领下才找到了。在府邸的北苑,有一座偌大的紫竹苑,里头除了园林应有的水榭楼台还有一大片的竹林,而在最北边密林的尽处,有一座祠堂。
魏翁瞧安晟面无表qíng,担心他生气便道:“这座祠堂本是这座府邸建造时便有,只是建的地方比较隐秘。王爷搬来的急,这王府本是在江氏旺族的府邸上扩大建造的,我们要拆祠堂的时候王爷却保留了下来,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加之位置偏僻,王爷又不常提故许多人都不知实在是qíng有可原。”
安晟知道魏翁在想什么,他道:“懿儿既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刻意提起。”随后竟是玩笑道:“他这意思是,要知道这么个地方还得随缘?”
魏翁带着安晟走过铺满白雪的甬道,穿过霜雪压弯的竹林相夹的幽静小径,走出竹林,在一片豁然开朗的平地上的祠堂前驻步。魏翁恭敬的鞠躬,朝祠堂做了一个小小的指示动作,安晟颔首,魏翁便退了下去。祠堂竟是不小,飞檐金柱,戗脊上的石雕戗shòujīng巧如生,整座祠堂装饰大气,宏伟壮观。迈进大门有面照壁,照壁的背后写着为数不多的祖源,过了仪门享堂,在三进寝堂里才看到子懿。
安晟顿在原地一会才抬脚迈入子懿跪着的寝堂里。这寝堂十分宽敞唤作永思堂,堂内略微空dàng,左侧牌位龛上的灵位只有简略的几个字——母亲邵可微之灵位。
安晟负手凝视着那块牌位,心中百感jiāo集,沉在心底的那份qíng感涌动着。他沉浸在回忆里,静静的陪着子懿,直到一个时辰后子懿起身,安晟才行至供桌前,取香三柱,于烛火点燃,cha在香炉中。
子懿立在边上,一言不发。
右侧便是安氏的灵位,安晟也上过香后行至子懿前,他想问许多问题,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最后安晟慈爱的笑道:“这天色也不早了,吃过饭了没?”
子懿抬眸朝扇门外望去,这才恍然发觉天色已暗:“还未。”
安晟未再说话,昏暗的视野里,两父子奇怪的沉默着。许久许久,只闻一声极轻的叹息,安晟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神来终是沉沉的开口道:“是不是今日懿儿不想见到为父。”
子懿闻言竟是有些讶异,眸中满是不解,问道:“父亲为何如此想?”
安晟皱着眉头,心思沉沉,觉得想要说的话鲠于喉间难以出口,他的声音分外低沉:“我曾因为鑫儿……”
“天色不早,我让下人传膳吧。”子懿眼睑微垂,打断安晟的话道。随后子懿便率先出了永思堂,待跨出了门槛,又顿足道:“父亲其实不必太过介怀,我未必记得那些过去。”
安晟心中一震,却是恍悟了,他唤了声:“懿儿。”子懿转过身来,仔细聆听的模样。
他总是想,子懿是不是恨他只是从不提罢了,就像他对他的母亲明明是思念的,这么多年却也从未提起过。子懿这孩子的感qíng总能藏得好好的不露半分,让人猜不到,可是他一味沉浸在过去毫无用处,思虑得太多相处起来小心翼翼反而会过得拘谨。倘若不能往前看,他便真的只能看到身后的黑暗,不过一前一后,便是一亮一暗了。
安晟望着子懿,眼底满是释然:“花厅用膳。”
子懿弯唇浅浅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除夕夜,曲城街道两旁的楼阁门铺全贴了喜庆的新chūn对联,灯火满城通明,鞭pào爆竹声不绝于耳,街道旁的孩子们穿着新衣嬉戏打闹,夜空中烟花阵阵,街上每个人都带着幸福的笑脸相互拜年。
虽说王府里就俩主子,可今年的年夜饭一点也不冷清。安漫张变,宁为木义云,就连在都城的应水,安子徵和他的王妃也赶了来,加上李婶和闹喳不停的十三个孩子,一顿年夜饭吃得是热闹非凡,年味十足。
入夜,子懿与孩子们聚集在温暖的大厅里,几案上有各式点心和瓜果,大家围着热炉谈笑闲聊,他们要为长辈守岁。张变突然打开门,窜了进来,子懿扬了下眉梢,勾唇笑道:“侯爷这是……”
张变解下披风,将重寒抖落,听得出子懿的调侃,酸酸道:“我一个人太寂寞了,到你这坐坐,跟你们一起守岁,反正那俩长辈要下一夜棋辞旧岁,他们定不会觉得无趣,兴致来了指不定能下个几日几夜不眠不休。”
小芸唰的站起来,一下子就挂到了张变的身上。张变无奈而又哀怨的望着子懿,子懿仿若未见,继续与其他孩子低头闲谈,似乎还有说有笑的模样。
张变恨得牙痒痒,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眼中一亮,狡黠笑道:“看来改明真得找个媳妇了,省得每次都被你嘲笑,到时就是你嫉妒羡慕我了。”
子懿闻言莞尔一笑:“不如就让小芸到你府里去。这样逢年过节你便不会觉得寂寞难耐了。”
张变一副你行你厉害的酸苦表qíng,随手扯了颗西域吴国专门进贡夏朝皇帝的葡萄,丢嘴里一尝,甜得他想酸苦也酸苦不起来了。张变吃得停不下嘴,吃着又想到件事:“今日李妹夫来信,说是年初二才能陪芙蓉妹妹一同来曲城。等他来了,非得拉他去喝酒,我要灌到他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为止。”
子懿轻笑出声:“你跟他这是多大的仇怨?”
张变夸张道:“难道你不觉得他总是对我这个大哥大大的不敬吗?芙蓉可是陛下御赐的妹妹,他娶我妹妹我便是他们的兄长,都说长兄为父,你说是不是……”
大厅的门又打开了条fèng,张变说话声戛然而止,大家朝门望去,只见安子徵往里也瞧了瞧,闪身钻了进来。
张变揶揄道:“哟哟哟,小王爷,你不陪你娘一起守岁?”
安子徵也是今日傍晚才赶到的曲城,安泽谨看他喜爱兵器,便把军队的器械兵刃jiāo由他来负责,他的事说忙也不忙,说不忙有时也很忙。他耸肩摊手道:“我娘还不是伺候我爹下棋去了,我一个人无聊得紧,也来凑个热闹。”
张变嘴角抽了抽,突然觉得自己老爹也很凄凉命苦,看来侯府必须得壮大。“你的王妃呢?”
安子徵眼中盈满笑意:“她前几日才诊出身孕,今日又随我赶了一整日的路,早就疲惫不堪了,那些个规矩我便没让她守着,她刚睡下。”
子懿惊讶道:“父亲可知道?”
安子徵嘿嘿笑道:“应该知道了,我虽想明日向长辈拜年时再说,可娘亲肯定藏不住事。”
大年初一,那些封地属臣一大早便前来拜年。安晟的事,众人瞧着皇帝的态度暗自揣度掂量着,也没敢造次。平成王未死的消息传到都城时,都城确实炸开了锅,那些个大臣们各怀心思,分了两派,一派自然是支持安晟的那些老将,另一派则认为安晟死而复生再加上安子懿,是祸害,该除之,这一派中以钱太常言辞最为激烈,像是要搞个翻天覆地才肯罢休。大家只听说钱太常不知上书写了什么引得龙颜大怒,皇帝什么都没说,降旨宣罪都没有直接把人给杀了,那些反对派的文人亦是尽忠谏言,结果不是降职便是皇帝毫无回应。皇帝的意思如此明白,大家都不是傻子,这事便也无人再提。
澜熙王府门前人来人往,魏翁心疼的看着自府的门槛,心里盘算着年后估计得找个工匠再重整这门槛。
议事大堂已候坐满了拜年的人,安晟依然不急不躁的坐在自个房里的主位上,他的身旁坐着应水,安子徵带着自己的王妃跪在蒲团上向自己的父母拜年。
安晟与应水将刻了吉祥双鱼,用红绳串成龙形的压岁铜钱分别给了安子徵和他的王妃,两夫妻双手恭敬接过后应水高兴道:“快起来吧。”安子徵望了眼安晟,见安晟颔首示意才赶紧扶着自己的王妃一同站起来。
安子徵正准备退下的时候听到安晟说道:“好好照顾我的孙儿。”方才爹爹还一副威严的架势,一转眼便又软化了,知道父亲是高兴安子徵心里偷笑着,可接下来他又觉得没什么值得可乐的了。
接下来子懿也跪着向安晟应水拜年。这才膝盖刚触蒲团,安子徵就见自己的父亲母亲立即站起身来亲自将子懿扶起,自己的娘亲还拉着子懿说着一些关心的话,而自己父亲给了子懿一枚大大的金子,铜钱形状,上头有龙凤纹。安子徵倒也不是在乎那枚金子,只是被差别对待心里哪还平衡得过来,脱口就道:“太偏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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