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懿缓了缓麻木的膝盖和痛得昏沉的脑袋,正yù起身起身便看到了一旁静立在雪地里的伤药道:“无碍,劳烦两位了。”说罢拾起药瓶起身直接走掉了。
子懿光着上身提着一木桶来到军营外一小河边,河面俱已结冰,但有营地的火头兵在此取水,所以凿开了一个缺口。子懿将张变留下的伤药粉随意撒在了背后,静待了许久直到他感觉不到伤口渗血了才从河里提了桶冰水,gān脆的浇头淋下。
彻骨的寒冷降低了感知,伤处并不觉得太疼。子懿反复冲洗直到身上再无药味,伤口泛白才穿上了衣服,将湿发解下拢回脑后,子懿考虑了一下才动身回营地里。
李斯瞿当时领兵孤军深入敌阵,被包围后四面环敌寡不敌众,身上更是多处负伤,所幸伤虽不轻却并不致命。此时李斯瞿安静的躺在chuáng榻上,胡小辽在榻前正给火炉里添碳。
胡小辽添好碳火又翻动了一下火炉,听到李斯瞿说要喝水,胡小辽赶紧替李斯瞿倒了杯水。天气太冷,一壶热水不消片刻便已凉透,胡小辽将手中握着的冰凉水杯搁了下来,一副愁眉苦脸样,这么冷的天李将军还受了伤喝冷水不好。
“李将军稍等,我去打点热水来。”说罢也不等答复胡小辽就要出去取些热水,刚掀开帘帐就在帐外碰到了似乎站了一段时间的子懿。胡小辽很是高兴的喊了声:“子懿哥!”
子懿牵了下嘴角回了个浅浅的笑容。
“李将军在里面呢,子懿哥你快进去,我去打点热水就来。”胡小辽说着就已经跑开,边跑边回头说:“我去弄些热水就来,很快的!”子懿看着胡小辽一下子便跑远了,这才掀了帐帘入内。
“李将军。”子懿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却不见一丝qíng绪。
李斯瞿闻声抬眸看去,子懿看起来脸色并不好,额前碎发恰巧遮了子懿深邃的双眸,苍白的双唇微微抿着,只是站在帐帘旁并不靠近chuáng榻。
李斯瞿现在其实并不是很想见到子懿。在他亲眼看见邵可微she杀的樊在武后,他不想见到子懿,至少目前不想见。
认识子懿以来,他自问,自己待子懿如何?说不上十分好,但他是真的觉得子懿人不错,除去怜悯他是真心当子懿是朋友,想要与子懿做兄弟,荣rǔ与共。他xing格虽大咧却看得透子懿那黑瞳底下的是什么,那是藏在冷漠背后的炙热,是藏在疏离背后的温柔。
一个人孤身周旋在自己的父母间,如何做该怎么取舍,不难吗,不痛苦吗?他把一切都遮掩得这么好,总让人摸不透看不清。在那双眸中的黑色漩涡里,他知道子懿的心其实有多么脆弱,像一张紧绷的弦,稍微施下压,或许就会弦断。
即使明明知道樊叔叔的死与子懿无关,可是自己在乎的,重视的人死了。看到那支箭穿甲透胸没入樊叔叔的胸口,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也被刺入一箭。虽然知道子懿当时是出于本能反应避开的,并不是故意的,可是他还是希望子懿当时能预判到接踵而来的第二支箭矢,这样,或许……李斯瞿无奈苦笑了下,没有或许了。
他不想见到子懿,是因为看到子懿总是会让人愤恨的想复仇却又无可奈何,他终于有些理解,仇人儿子的定义,以前不明白,只是没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此刻他不可能不有所介怀。他算理智的,想想那些不理智的人呢?家破人亡,痛失亲人的那些人怕是恨不得剥了那少年的皮食了那少年的ròu吧?
这种感觉真的只有亲身体会才会明白,痛苦总需要一个宣泄口。
子懿也未想要去刺激李斯瞿,只是来看看李斯瞿是否还好而已。两人就这般无言,子懿看得到李斯瞿眼里掩饰的恨意,这种眼神他从小到大看得很多,他明白也理解。所以只是片刻,确认李斯瞿无恙子懿便道:“李将军,好好休养。”说罢快速离去了。
李斯瞿双手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子懿不顾生死安危单骑闯阵救他,他知道。可樊叔叔虽无血缘关系,但到底也是看着他一起长大的,他依旧记得儿时他骑在樊叔叔的脖肩上揪着樊叔叔的胡子,樊叔叔站在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着的街头卖艺外围,将他举起让他看里头的人耍杂耍。樊叔叔是将军,对这种街头卖艺嗤之以鼻却愿意将他托在肩上,陪他看无聊的街头小戏码。
那日帐内,只有他与医官陪在樊叔叔身边,箭的角度刁钻,医官取出利箭后血便拼命的涌了出来。他无助的望着医官,医官却摇了摇头,箭太深,取出时箭头不可避免的划破心脏。
臭小子,不要去恨……
樊叔叔最后的七个字,他铭记在心,可他真的需要一些时间,缓解……
胡小辽端着热水刚要进帐便险些被子懿撞到,看子懿似乎要离去,胡小辽一把抓住子懿的衣摆奇怪又有些委屈的问道:“子懿哥,你就走吗?”
子懿仔细的看了眼胡小辽,似乎没有过得太差。子懿微微笑着带着欣慰轻声说道:“小辽,好好照顾李将军。”
“子懿哥……”胡小辽望着着子懿落寞苍凉的背影喃喃自语,心底莫名的失落合着一片酸楚。
当子懿回到中军大帐时,安晟正伏在案前处理军务。子懿自寻了个角落跪下,才跪下他便觉得髌骨如有钢刺抵着般疼痛,心里无奈的笑了笑,不过几日未跪而已人便娇气了?身后的伤也因为帐内的温暖,渐回的体温而叫嚣着,像是被钝刀缓缓划过般火辣的疼。
安晟依旧看着战报,头都未曾抬起,而是冷声质问道:“二十杖而已这么久?”
“请王爷责罚。”没有解释没有辩驳,一往常态的恭敬,子懿闭目忍着背后涌来的痛楚。
安晟冷哼却未再说什么,继续处理着手头的事项。此刻他为战事已焦头烂额,他没有心qíng去问子懿方才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逾越的举动。而且战败也是要给下面一个jiāo待的,斩了纪林也罚过了子懿,既然已经罚过了就暂时不追究方才的逾越之举了。
想着,安晟这才抬头望着子懿,子懿跪离得较远又垂首低目,根本看不到子懿的脸和表qíng,事务繁多,他也无心猜测。跟前火炉打出的层层热làng将安晟锋凌的眉目抚柔,安晟凝视着子懿,一切等灭了燕国再说吧。想着安晟突然凝眸仔细看着手中的一份qíng报,面上喜色溢于表。
第44章
老太监浑身颤栗不止,连带着声音都在打抖,一份圣旨宣读得颤颤巍巍结结巴巴。老太监心中甚是恐惧,这里是军营,景苒公主一个不高兴要他死,那就是皇帝都救不回来的,所以自然就慌张得圣旨都读不连贯。
邵可微斜躺在铺着狐裘的榻上,执壶酌酒,看着她面前这个一副可怜相,读着圣旨都弯腰耸肩的的老太监顿觉得无比好笑。这圣旨大致内容不过就是说她景苒公主领兵不力,统战懈怠,德行不足等等一串莫名理由召她回都。
哼,想卸她兵权?
圣旨宣读完后那太监就忐忑的捧着圣旨屈身驻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敢让公主接旨又不敢退出去。
邵可微一手支颔沉思片刻,晃了晃已空的酒壶,才摆了摆手示意老太监退下。木义云劈手夺过老太监手中的那份圣旨,横眉怒目道:“滚!”那太监浑身哆嗦,被木义云吓得逃也似的溜掉了,完全不像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太监。人都是惜命的,即使是将暮之年亦是有蝼蚁尚且偷生的观念,能多活几年也好不是?
木义云手里拿着圣旨,想也没想就丢进了面前火盆中,火盆里填了燃物火舌跃得更高,那份上好的蚕丝织品没一会便被火焰渐渐吞噬殆尽。邵可微笑看了一眼木义云道:“这是做什么呢?”
木义云咬牙问道:“公主要反了这邵思真吗?”
邵可微松了支着下颚的手,转头看了木义云一眼,表qíng严肃眼里却没有责怪之意:“皇帝的名讳你都说。”木义云不语,但是看得出来面带怒色。深思了许久后邵可微坐起身子,肃重的对木义云说道:“木义云,你一向老实忠烈,我jiāo托之事或许会领你为难……”
木义云向前迈上一步道:“公主,是要bī宫篡位吗?末将定会誓死追随公主!”公主手握重兵,只要公主不想,谁也召不了她回宫,只要公主想,燕国就是公主的。
邵可微再次好笑的看着木义云,眼里的那纵qíng洒脱的笑意是木义云追随邵可微十七年来从未见过的,特别苏零死了之后。
十七年前,他亲眼看着苏零被皇帝流放于燕国最北端的天雪山,那段山脉万里冰封,终年积雪,四季不化。那里没有糙木,没有人迹,也没有活物,天雪山太寒冷无法生存。
而这个流放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祁国的老皇帝殡天了,曾与苏零有怨的祁国太子继位,他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出使燕国。祁国这几年厉兵秣马,虽不说多兵马有多qiáng壮,只是当时燕国皇帝的目的是先夺下夏国,所以祁国提出jiāo好的条件皇帝便应允了。条件也不难,赐死苏零,祁国自会另送质子前来。
皇帝本来还是犹豫的,毕竟要用苏零牵制公主,恰巧当时公主传了消息来,军密图已取到,正准备返国。便是这样,苏零在皇帝眼里的价值只剩用来jiāo好祁国了。兴许皇帝大发慈悲或是对公主多少有些愧疚,下旨并不是说处死,只是说流放,可流放天雪山又与处死有何区别?
他知道苏零在公主心中的地位,可是他也无能为力,他当年不过只是个年轻小将。
他被派去接应公主的当天,他去了天牢,苏零正被差役上镣铐。他依旧记得那个如玉温润的皇子看到他神色宁静的朝他点了点头,拜托他寻来纸笔。
也不是很难的事,他替苏零找来笔墨纸砚,苏零将纸铺在地上,却迟迟不下笔。一旁的差役看时间快到了却又因他这个小将在,也不敢太嚣张放肆,只稍微的催促了一番。
苏零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与他说话似乎又在自言自语:“本想写点什么,最后竟是什么也写不出。”
他在边上看着,无言以对,可他却在苏零眼中看到了千言万语。不是写不出,只是道不尽这份感qíng,难以割舍这份爱。
差役又再次提醒时候不早了,苏零最后还是下了笔,只是写的不过寥寥几字。写完后苏零将信直接递给了他,没有任何隐藏的纸摊开在他面前,上面的墨迹并未gān透,清隽的字迹就在他面前静静的躺着,内容他看得很是清楚:天雪山后是一片遗世的桃源,勿寻。苏零信给了他,差役便将苏零带走了,他知道这一走便是一条不归路,他拉住差役,jiāo待差役不要苛责苏零,除此之外他已不能做什么。他将信仔细折好,放在了胸前的衣襟里也启程出发去夏国接应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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