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懿背着邵可微一步一步的行走在嶙峋的雪山上。
邵可微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片皑皑白雪,她只迷茫了一下,张了张嘴犹豫了会,最后只是问道:“你要背我去哪里?”
子懿笑了笑,气息有些粗重声音有些疲惫:“懿儿听闻这雪山之后是一片桃源。”他带娘亲去寻,那是娘的期盼。至于王爷……子懿呼出口气雾随后立即化为冰霜结在睫毛上,没了他王爷也不必累心了。
他以前替王爷守夜,没时间休息的时候闭目靠在檐柱下小憩,有的时候伤重,意识明明清醒着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他总会感觉到王爷的气息离得很近,他知道王爷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他很奇怪,他明明看不到却能感觉到王爷的痛苦悲伤,像是满经风霜的一颗心脏被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淋淋的让人疼痛难受。
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害怕他会看到那双一直闪着怒火的的眼瞳,他害怕他一睁开眼睛便是猛力的一巴掌他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象。他就这么静静闭着双目,即使那哀伤令他想流泪他也不必担心,因为他并不会流泪,他的双目早已gān涸。
“放我下来吧。”这雪山绵延万里,且不说能不能翻过去,就算翻过去了不过也是座座雪山。
子懿摸索着寻了个还算平坦能坐下的地方,轻轻的将邵可微放了下来,替邵可微拢好狐裘后才跪坐在邵可微身边。
邵可微看着子懿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又看了看身上这件狐裘,她也只让那个假儿子披过,而她的懿儿却未享受过半分温暖。望着安静的子懿,邵可微叹息道:“让你走是想你能活下去,何必呢……”
“我知道……”他知道他这样去找娘亲,回去定是被判罪,叛国?通敌?所以娘亲才会转态让他离开,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他大概不会回去,也回不去了。
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邵可微垂眸就能看到子懿苍白而俊秀的脸颊和那粘着白霜的长睫覆盖在下眼睑上,落寞而清寂。邵可微轻轻翻过子懿的手腕,子懿并不抵抗掩饰任由邵可微动作着,他腕上刀口的血已经被寒冷冻结没有再流血。
在邵可微晕过去时,她感到嘴里流进一股温凉的腥甜,原来是雪莲的血吗?让她撑到了现在只是为了带她来这里吗?自从她知道苏零被流放至天雪山,她嘴上不承认苏零已经死了,但潜意识里她明白苏零已经死了,她不敢派人找,她害怕听到结果,她宁愿相信雪山之后真的有一片遗世桃源。
邵可微眼眶有些酸胀,泫然yù泣却又忍住了,温声问道:“懿儿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没有任何迟疑,子懿笑答。
说出这让她宽心的话邵可微笑得如哭一般。内心的愧疚反而无法遏制的膨胀着,她才是子懿苦难的罪魁祸首,是她要生下子懿的,就因为她归心似箭……她只要肯忍个七年八年甚至十年,总能等到安晟松懈的时机,而不是用一个载满安晟所有期盼的孩子来放松他的警惕。
“安晟对你好吗?”
“好。”
“好?”邵可微挑眉问道。那一身数不尽的伤痕,刺目的满身苍夷,好?
子懿似乎感觉到邵可微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勾唇轻笑:“好,再差王爷也从未想要懿儿的命,否则懿儿也没法活着见到娘亲。”
最差的时候恐怕是那次二王子死的时候吧?即使王爷最爱的儿子死了,他被吊在睿思院冬日里的枯树上,王爷用蚀渊把他打得奄奄一息,他也还是活了下来。只是当时他确实险些熬不下去撑不住了,只要是再挥下一鞭就足以让他永远死去。
当一切信念都被蚀渊抽的支离破碎,入骨的剧烈疼痛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连挣扎都已无力,他只是不停的念着娘亲吧,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寄托。
他还是活了下来,不论是因为他还未流足赎罪的鲜血还是别的原因。虽然之后的每年祭日他还是受蚀渊洗礼,只是鞭数减半不会致命后王爷再未亲自动手。
想到这子懿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蚀渊的每一鞭都足以让他颤栗。不是他害怕,而因为每一鞭都如蚀血骨如履冰临渊,那深切的疼痛刻入他的骨髓令他身体本能的颤抖,仅此而已。
丹蓟药效该过了。子懿意识开始有些昏沉,他闭着眼抬头望向邵可微,神色宁静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娘亲,懿儿有些累,可以睡一会吗?”
眼睛被雪灼伤了吧,傻孩子。邵可微一下一下缓缓抚着子懿的背,就像一个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入睡一般,她轻柔的说道:“睡一会吧。”
既已穷途,断无回路。子懿安安静静的匐在邵可微的腿上,不再言语。
邵可微望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嘴里轻哼着含混无词带了些许悲伤的曲子,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在寒风的呜咽和哀鸣中合成吟唱。
子懿的意识越来越缥缈,所有感知都随着时间流逝而远离。
幕天席地的坟茔。
卷二:潜龙出渊,名扬天下。
第48章
夏国将燕国吞并,大陆上五国变四国,夏国成了疆土最大的国家。
夏国宇都繁华依旧,在这个接近chūn节的立chūn日,王师之军凯旋而归,燕国的灭亡让夏国子民仇恨得解。宇都里的百姓欢呼雀跃,自发组成迎接的队伍在城外翘首以待,等着那个夏国英明神武,百战百胜的平成王领军归城。
安晟领着大军在宇都城外三十里处驻扎,只带着数十下属奔赴入城。
入了城,百姓们夹道欢迎很是热qíng,人人都高呼着平成王千岁,马鞍上安晟只得抬手以示回应,致使场面有些热烈,京城禁兵不得不站成人墙将激动的百姓们隔开。入宫的玄武门前,文武百官站成两道恭敬的侯着,昭明帝安繁竟也出宫相迎,此刻正站在了百官列成的道中仪仗的前面,笑容满面的望着徐徐行来的队伍。
安晟与众属跃身下马,阔步至安繁面前,行了君臣礼。安繁身旁是柳下智和太子安泽祤,安泽祤倒没有表现出太多qíng绪,柳下智则作揖回礼。
安繁一把抄起跪着的安晟大笑道:“平成王果然了得啊,不费chuī灰之力就覆了燕国!”
安晟微垂首微笑道:“全仗皇上鸿福。”
安繁心qíng甚好:“平成王大胜归来,减赋三年,全国同庆!”
宫廷筵席向来繁盛,人人都朝安晟敬酒,酒过数巡还未停,大家都在道贺平成王立下大功,竟然在两个月里破了燕国,没多久安晟已有些微醺。其他人也不见好到哪里去,许多大臣也是满脸通红醉意甚高,武将们喝酒豪迈,大多都是已经酩酊大醉,所有人都十分开心,皇帝安繁自然也是准了今日纵qíng畅饮,一醉方休。
几年前与梁国jiāo战一打就打了整个夏日,并且还是僵持不下最后两国双方都是无功而返。如今不足两月就灭了燕国,如此小的损失取得全胜谁人不高兴?
安晟望向高位上的皇帝,安繁似乎与他一般只是微醺。安繁啜了口酒也牵起嘴角回望了眼安晟。身后的侍女正想替安晟将酒斟满安晟就已经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酒,随后举起酒杯对着安繁又尽饮了一杯香郁浓醇的美酒。
笙歌舞乐,靡靡之音从殿门流泻,安泽祤脸色不大好的立在殿外侧的廊下,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座。跟在身后的小李子急急地为自家主子披上大氅,嘴里还叨念着冷到可不好,心里也不停的唠叨主子身子不好还站在外头生病可咋办。安泽祤轻咳了两声不言不语就站在廊下直望着宫外被热闹非凡的街道映亮的夜空。
夜风寒冷,凉如冰水,chuī得小李子不禁颤抖。小李子这才轻声开口劝道:“主子,回宫吧,夜寒……”安泽祤斜睨了眼小李子,倒是没再继续站在廊下。
宫内宫外皆被热闹的气氛所围绕着,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已到一家团聚的元日。
立chūn后没几日就便是除夕,平成王府里张灯结彩,下人们多少都是卖身于王府,也托得王爷仁慈,下人们几乎都是拖家带口的住在王府下人的大院里。下人的孩子们嬉戏打闹更显节日氛围,孩子毕竟天真无邪小吵小闹也不碍事,毕竟这个下人的大院离主子住的地方颇远。
安晟在书房里处理些公务,王妃梅若兰给安晟端来参汤。梅若兰是梅尚书之女本是与应太史之女应水同为侧妃,只是十七年的变故后晋封为王妃。梅若兰年近四十依旧风韵犹存,也很注重外表,衣着奢丽发饰华美。
“王爷,歇会吧。”梅若兰将参汤的盅碗放在了桌案的一旁,嘴边挂着不自主的笑道:“今日除夕,羣儿要回来了呢。”
安晟搁下毫笔抬手轻揉了额角,几日来yīn沉着的脸难得微微放晴:“羣儿去尉城也有一年了吧?”
“可不是,念死臣妾了。”说着梅若兰便掏出绢帕拭了下眼角,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十分惦记自己的孩子了,一年不见只有书信这思子之心可想而知。
“如今羣儿都二十有二了,今个儿回来王爷就不要让他走了,给他选个好姑娘把婚事办了,臣妾可想抱孙子了。”
安晟一扬眉,抱孙子?“随他吧。”
梅若兰嗔怪道:“王爷,你对羣儿真是不上心,对这些公务倒是更上心些。”
安晟疲惫的叹了口气:“燕国刚定,收归的军队编制,小地方乱动都需要处理。”
“这些我可不懂,我只想我孩子好。”说着梅若兰再度端起参汤说道:“王爷先喝了这参汤吧,回来几日也未曾见你合过眼。”
安子羣是在晚膳准备开始的时候才风尘仆仆的回来的,一身浅灰的儒服,鬓角满是风尘却神采飞扬的从马车钻出来,除了王府的大主子几乎所有人都站在王府外等候着。
安子羣一眼就瞧见一身绸紫锦衣的安子徵,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忍不住都咧嘴笑了,上前互拥了一把安子羣按着安子徵的肩膀笑道:“哎哟,你小子十八岁一下子就长得与我一般高了,我记得一年前你明明矮我一个头的!”
“哥,你别胡扯好吗,最多半个头!”安子徵也笑乐了,自从二哥死后,只剩他们兄弟二人安子徵都倍外珍惜。小的时候他们三人每逢元日,两个哥哥都会带着他偷偷溜出府外玩,要么一起点烟花。记得有一年不知是烟花出了什么错,点燃后居然没升空而是在地上炸开了,是二哥和大哥一把护住了他,幸好那些飞she的火花威力并不大三人都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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