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晟心底泛酸却未能说什么,只问道:“我看那些孩子碗里都有荤食,你跟他们不是一块的饭菜?”他记得他可从未苛刻过子懿的伙食。
“回王爷,是一起的。”即使站着,子懿依旧垂首低目。
安晟心里感觉有些堵,难得他觉得他唯一没苛刻的地方他安子懿居然不领qíng:“吃得这么简单是什么意思?本王何时苛扣你的饭食了?”想了下觉得子懿肯定要说请罚的话便又迅速补了一句:“是福伯李婶吗?”他知道福伯李婶并不会这么做,但要与子懿说话真的得动脑子旁敲侧击。
子懿这倒是有些慌的回道:“禀王爷,不关福伯李婶的事,是属下自己添的饭菜。”
安晟算是明白了,子懿就是自己怎样无所谓,自己在乎的却不能受点罪。安晟剑眉横挑,样子看起来有些愠怒,难得他不苛扣的地方他安子懿就不知道善待自己?“不准跟我说请罚的话,告诉我为什么!”
安子懿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是没苛扣,只是他何时能有几日是正常饮食的,加上累年的身虚以及体寒……说了不就相当于指责王爷?“属下不能吃……”似乎怎么说都不妥。
“什么叫不能吃?”我有下毒吗,有不让你吃吗?安晟觉得有些恼火,敢qíng他安子懿还嫌弃不成,这么一想就习惯xing的猛拍了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跟着跳了起来。
子懿没有任何解释,双膝直接砸在了地上是又跪了下来,正要说请罚的话却又想起王爷刚令他不准说,于是只得静静的跪着,低眉敛目,恭顺待罚,心里也开始估量着目前的身子能受得了多少。
没有人在乎,他不可能也没有习惯诉苦,哪里不好,哪里难受,哪里疼,忍下便是。不能习惯的,努力习惯便是了。
自己扛着,久了也就真的习惯了,没有委屈没有难过,只剩麻木的承受。
安晟站了起来看着笔直跪在地上的子懿双目流露着无奈面上却是恼怒,偏偏子懿又不会解释什么,安晟只得生着闷气在不大的屋内不停踱来踱去。
“看来福伯没将你照顾好。”安晟突然抓到了诀窍,冷声的低哼道。
子懿眉头一皱神色一紧,赶紧俯身叩首回道:“是属下时常胃绞痛只能吃些清淡的饭菜,与他人无关。”
安晟突然觉得自己挺拔的身肩一下子耸了下来,也停下了来回不停的踱步,梗着脖子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子懿心里五味俱呈,搅和得这个味道也不知是个什么味。安晟伸手想扶起子懿,只是这么随便的触碰子懿便是浑身僵直。
安晟无奈试着缓下声调说道:“起来。”多少刑罚打去了子懿解释的能力,人还稚嫩的时候他明明能看到那孩子眼里的渴望,可总归随着年岁渐长而慢慢的被深邃的墨黑遮盖。久而久之稚嫩褪去,清秀的眉目间只剩下了淡淡的苍凉。安晟,你怎么能怪他不懂解释!
子懿恢复时间短身子并不是很灵活,本想自己站起来,但最终还是顺着安晟的力道起身了。
“冷究没跟你说以后在福宅不需要跪吗?”
子懿说着几乎捕捉不到qíng绪的话:“属下以为冷统领是在玩笑。”
玩笑吗?安晟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是他指望冷究说几句话就能扭转子懿的认识,是他心急了,十七年啊,几句话就能扭转态度的吗?只能循序渐进吧。
“以后不用跪了。”安晟瞧着面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少年,满腹酸楚。“怎么不住南厢?”
子懿接下来的话成了安晟内心深处的一根毒刺,不知该如何拔除,只能疼痛不止。
“属下此生只为赎罪,不可享荣华,不可图富贵,不可怨恨背叛,不可妄弃xing命,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那双清澈的黑眸,凄神寒戚,悄怆幽邃。
第55章
那个曾经被他摁着跪在碎石上的孩子,那个被他残忍bī着起誓的孩子……
你救他不过是害他。父皇,整个皇族,士卒百姓不会让你将他当成王子来养的,你就是救了这一次,下一次呢?你不该留他,死也不过一瞬。」
我知道……
他若存活,就一定会民怨沸腾,父皇不下旨我也会处死他以平民愤。」
我知道……
那年安繁的话让当年的安晟痛苦不堪,是他痴妄……是什么时候开始便开始慢慢被蒙蔽了,渐渐的忘了本心。邵可微不爱,可以坦然。安晟却不行,越是爱得深,越是爱的浓烈,就越是恨得无法自拔。
如果不去恨,他该怎么爱?如何爱?
他又怎能不恨?如此决绝的背叛,倾覆了他的一切感qíng,怎能不恨!
血色,残骸,坟塚。
转眼流年荏苒。
……
小石块随着力道在水面上欢快的跳跃几次后终是沉入水里。岑言儁戴着箬笠盘坐在湖边一块光滑突出的的巨石上,嘴边还叼着根嫩糙,手里握着钓鱼的杆子,正神态平和的闭目养神着。明明嘴里还叼着根糙,可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含糊,语锋转厉:“安子徵,你再在此处打水漂试试看。”
安子徵收了手撇了嘴,抱怨道:“自从安子懿再次出现后,父王几乎每日下朝都去福宅。”
“你不也天天往这山里跑?”看这湖里的鱼吓都吓跑了,岑言儁将鱼竿搁置在一旁,跃下巨石压低箬笠双手枕脑直接躺在了湖边鲜美芳糙上,看样子要小睡一会。“况且那是你弟弟。”
“什么我弟弟,就是有个皇姓的奴仆!”安子徵心里从未认过这个人,当年若不是无意听见娘亲与王妃说起安子懿,他也不会跑地牢去发神经。
岑言儁用食指微微顶起笠边瞟了眼安子徵,“嗯,你倒更像是弟弟。”
“师傅,他可是害死我二哥的人!”安子徵不满的用脚将石子一股脑踢进水中溅起水花朵朵。“师傅你知道吗,父王为了安子懿不知与凌云王做了什么jiāo易,竟然帮助那个凌云王回宇都!而如今西面战局混乱,凌云王不看着东祁还要来宇都参一脚,更乱!父王更是莫名其妙,最近一心想着给安子懿一个位置!我十分怀疑那个人是不是我父王啊?”
“你可知道安子懿跟着你们习文习武都是王爷暗地里安排的吗?”
安子徵一脸惊讶,“怎么可能,父王那么厌恶憎恨他!”
岑言儁不当回事散漫道:“王爷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多聪明机灵的伴读小童,那么多身手矫捷的陪练侍卫,偏偏要他安子懿?
安子徵沉默,岑言儁也不再说话,箬笠盖脸好像已经睡着了,过了半晌才jiāo待道:“你槊劈练好了吗,快练去,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安子徵回神朝岑言儁瞪眼,但看岑言儁并不想理他的样子这才置气的走掉。岑言儁掀起笠沿瞅了眼满天鱼鳞云的天空,吐掉了嘴里的嫩糙,双手jiāo胸稍稍挪动了身子寻了个舒服姿势继续小睡。
真是马蹄践踏的乱世,无处清净。
今日无事,安晟辰时及末便早早就到了福宅,他让冷究待在了马车上,小孩子们都怕冷究还是不必进去招嫌了。一进门就看到子懿坐在廊下,头侧靠在檐柱上安静的闭目晒着太阳,浅阳落在子懿身上,竟有岁月静好的遗世错觉。安晟背手站在垂花门处静静的看着子懿,他不奢求子懿现在立即喊他一声父王,父亲,爹爹,只盼来日方长能让他慢慢弥补。
子懿感觉敏锐,知道安晟来了便睁开了眼,站起了身子。时间尚早,孩子们早课的时辰都未到还在酣眠,福宅难得的清静的时间恐怕就是孩子们睡着的时候吧?
“怎么起这么早?”
“回王爷,属下习惯了。”以前守着睿思院,也没什么时候整个八经的睡过,能睡的时候大多是他被责罚伤重。所以子懿也没什么睡眠概念,倦了也只在无事时倚墙小憩,睡得少,睡得浅都不过是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休息方式。
所以一整夜,他睡不了那么久便只好出来等日出破晓晒晒太阳。
安晟又怎会不懂这个习惯指的是什么,无奈悲凉的笑了笑,行至子懿面前抬手替子懿捋了捋额前被晨风chuī得有些凌乱的碎发。知道子懿对他的触碰拘谨慎微,安晟也就收了手问道:“额角的伤痕怎么来的?”
“回王爷,属下不记得了。”子懿双眸平静无澜,面上是淡淡的漠然与疏离。
明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安晟心中还是一痛,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提起,还是觉得说来无用?有人疼的孩子才会抱怨撒娇哭泣,没人疼的孩子,记住了又怎样,哭给谁看,向谁撒娇,除了独自舔伤还能怎样?
“当时为何要用丹蓟,很痛?”
子懿疑惑,略微的思考了下王爷这跳跃式的问话后又恭敬的回道:“回王爷,并不是很痛。”
不及乌天葵毒发时五脏六腑如搅的疼痛,也不及蚀渊鞭挞撕裂般的疼痛,只是当时他的身体很糟糕。独骑冲阵救李将军时中了三箭,后又刑了杖脊的军棍,肺腑本就有旧疾,身子便是内外皆伤。疼痛他尚能忍受,可是身体不听指挥不是他意志可以决定的,身体也是有底线的。
“当时若不用丹蓟属下可能枪都提不起……”王爷要个没用的他做什么,他不用丹蓟不能上战场又如何能带娘走?既已无归,多吃与少吃又有何区别?
轻描淡写的寥寥几语却已经让安晟知道了,当时的子懿恐怕已是qiáng弩之末了吧,可他却浑然不觉。安晟觉得浑身冰凉双拳紧攥,手背青筋突跳看起来似乎在抑制着什么。
见安晟面上挂着古怪的表qíng,子懿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两人间有些沉默的尴尬。幸好这状况也没维持太久,因为该要上早课了。孩子们半梦半醒的被李婶引来厨房外边,子懿也到井边替李婶打水。端阳早过了,初夏的天气不热也不冷,可井底冒上的凉风冲进肺里让子懿忍不住转头低咳了两声。
安晟迈着大步也来到井边,替子懿拉上桶水责怪道:“身子还没好全呈什么能。”然后又用了自以为调侃的的语气道:“明日真是要派几个小厮过来了。”
“王爷,属下做得来。”子懿赶紧接过安晟手中的水桶带着歉意道。安晟叹气,知道子懿是误会了。
福伯拎来热水,李婶用冷水兑温。大些的孩子自己动手洗漱,小一些的孩子总是爱睡,眼睛朦朦胧胧都打不开,直到李婶替他们抹了把脸眼神才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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