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粗重的喘着气,稀薄的空气带着浓烟呛进他的肺里,殿外的话竟随着秋风穿过火焰飘入殿宇。
“父皇,您身体还未好……”安泽祤说着便上前扶着刚从朝上赶来,满面紧张担忧的安繁。
“圣上,这玉明殿火势太大,属下们无法进去!”
安繁望着被火龙盘踞的宫殿心中惶惧:“恒儿……在里面?”
安泽祤满脸痛色道:“父皇,你押见二弟于玉明殿,他心中必是惶恐不安,听侍卫说方才二弟他在殿内行为诡异,似是……”安泽祤有些说不下去,但很快便把话又补完道:“似是得了失心疯,天牢刑讯的手段您也是知晓的,这火怕也是他自己放的,更何况二弟武艺高qiáng,若不是一心求死早也就出来了。”
安繁闻言身子突然萎顿了下来,身形摇晃。
“二弟他为了皇位不惜对父皇您下毒,勾结叛党,其罪当诛,如今这般怕是畏罪自杀了,亦或者,二弟想要利用您的疼爱,用自己的命威胁您?”
安繁内心挣扎着,恒儿你怎能为了权力如此害我,而如今还不悔改当真还如此这般威胁我?枉朕疼爱你十八载……许久后安繁痛苦又愤怒道:“罢了……他要死便让他死!你们都停下,无需救火无需救人,让他烧,如此悖逆之子,死了也罢!”
明明四周都是物什焚烧的呲呲声,可那声音尖锐如刺透过千重万重界点传进少年耳里,少年涣散的眼瞳里满是绝望与恨意,父皇你为何不信儿臣,为何如此对孩儿?安泽祤,皇兄?这真是一个残酷的笑话。心脏负担不住那满腔的愤恨而无力跳动,两行泪水未落下便被gān涸在了眼里。这世间除了在乎的人还有谁能说出领自己诛心的话,少年置身火海里却犹如坠入幽寒冰渊。
随着梁柱一根根折倒,宫殿再也撑不住轰然倒塌,在周围激起一层热làng后火焰簇拥着冤屈恨意烧得更高,迎着风划开了天穹。
幽翳在榻上惊醒,浑身泛着凉意,人好似溺水窒息后拼命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他喘息着看向身旁面无表qíng的安子懿,平缓了一会才恢复过来:“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幽翳深吸了几口气,压下满腔的恨意驱赶着那些回忆,扯起嘴角笑道:“这里实在闷得慌。”
子懿不多言,扶起幽翳后又蹲下替他那双扭曲变形,布满狰狞烧痕,十只脚趾都烧没了的残缺脚掌穿上鞋袜,随后又站起将幽翳抱上了轮椅,替他的腿部又盖了块毯子后才推他出门。
一阵风chuī皱了静湖中望曦阁的倒影,望曦阁一旁的青山顶上的亭阁中,一菱菱白色纱幔低垂像是朦朦胧胧的晨雾般,缥缈虚无的隐匿在密林中。
幽翳坐在石桌前,将茶灶上壶里的沸水将jīng致的青瓷茶具烫了一遍,洗了道茶,才开始沏茶。虽久未沏茶但到底皇家出身倒也不见生疏,举止依旧得体优雅。案前雾气氤氲,袅绕在两人中间,幽翳望着子懿眉目朦胧,顿觉生羡。
幽翳将沏好的茶盏递给了子懿,自己却倒了杯酒。两人许久无语,只是静坐。
数杯苦酒下肚子懿拦下幽翳再次举起的酒杯,用自己的茶盏换下了酒杯,也给自己斟了杯酒。“你不该喝酒。”
幽翳看着手中的清茶苦笑,“安子懿你说,我bī了你那么多次,你就是不肯承我志。”
“子懿无帝王之志,但公子若需要我做其他事,子懿只要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幽翳直望着子懿不愿再谈这事,抬手亦按下子懿举起的酒杯,“听说你伤得也不轻,伤没好便不该饮酒。”
“无事。”
幽翳松开手,他向来不会太拘管子懿。“我真的是羡慕你。”
子懿啜了口酒,有些不明的抬眸。
“至少,当年平成王还会拼尽全力冲上火刑架救你,至少为了留你一命,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子懿垂眸看着手中酒杯漾着涟漪,没有接幽翳的话。
幽翳目光黯淡,望着山下的一切,距离让它们显得都有些渺小:“祁国派了使臣送来了盟书,昭明帝已经接了,祁国要联姻,要将三公主泰和嫁作夏国的太子妃,好不好笑?”幽翳的眼里闪过一瞬的yīn鸷,“我要让那个安泽祤……”英名尽失,死无葬身之地!幽翳似乎非常不悦,若是他的腿还能站起来他一定会猛的站起来掀翻桌案。他的心口堵着bào风雪,剥落的亲qíng似云烟,痛又无可奈何。
子懿依旧未有表态,幽翳望着子懿,眼神充满怨毒说道:“安子懿你当真不恨,就这么能放下过去?”
“公子,子懿放下过去不代表否认过去。”子懿淡然道,“放下不是抛弃。”
幽翳对子懿的淡然突然觉得无比愤怒,“我安泽恒扪心自问这六年来待你不薄,若没有我,你到底能活着见到谁?”他双臂紧搂着自己身体忍不住的颤抖,日日夜夜他都被那场火景所折磨,恨意支撑着他残破的躯壳让他熬到今日。失去双腿和健康的身体,他如笼中鸟,绝望无助。不,他绝不放下,他与子懿不一样,他得到过,失去后如何让他淡然面对一笑而过?他一定要报复,否则他死不瞑目!
听到幽翳有些愤怒指责的话,子懿眸静如水,又重复了遍,“公子,只要子懿力所能及便在所不辞。”
幽翳将qíng绪压下,他探寻着子懿的目光突然道:“子懿,喊我一声哥。”
第75章
子懿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却又了然于胸。陆叔死后的这些年,幽翳暗地里关照着他,他怎会不知,可是……他又何尝能接受?
见子懿不语幽翳愧笑,身子靠向椅背,人有些倾颓,“子懿,说来也是可笑,我时至今日心里竟还渴盼一份亲qíng,更可笑的是,我竟可怜到向你索取。我……”幽翳说不下去,将手中的茶换下,自己斟了杯酒,眼神黯然越过子懿望向山下。“可我也确实是你的哥哥。”
一阵秋风chuī过,寒意绕过两人,幽翳静静看着子懿,似是在等一个应承。
子懿将杯中清酒饮尽,起身时腰背上的伤还是让他疼了下。他走过幽翳身后,推起轮椅,轻轻道:“起风了,我们该回去了,哥。”
幽翳靠着椅背缓缓闭上眼睛,梗在喉头的呼吸顺了出去。他还是紧张害怕的,他和安子懿同病相怜,可他们一样却又不一样,安子懿还是比他幸运的。
离开望曦阁时,城中已亮起万家灯火。子懿没走多远便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从望曦阁出来时并未有感觉到有人随行,怕是这人刚刚才跟上的。走出巷子便是柳陌花衢之地,子懿正思忖着如何脱身时便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身影。
张变站在醉欢楼下的门外,手里还搂着一衣着bào露女子的纤腰,门外揽客的几个女子身姿曼妙笑靥如花的招呼客人进去饮酒作乐。张变看到安子懿的时候惊讶的嘴微张瞪大了眼睛,使劲的瞪眼看了看,怕是眼花又搓了搓眼睛,最后放开搂着的女人朝安子懿走了过去,拍了拍子懿的肩膀确定不是假人张变才低低的坏笑了起来:“安子懿你也会来这烟花之地?”
醉欢楼门口人烟稠密,子懿依旧能感觉到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xing,不管怎样都得先避避,所以子懿僵硬的点点头。
张变哈哈大笑,将手搭在子懿肩上,“走走走,瞧你生涩的样子,我带你去感受感受。”说着拉着子懿进了醉欢楼。
楼里的老鸨看到张变嬉笑相迎:“哟,张爷,今个点哪位姑娘啊?”
张变一把揽过一边的姑娘在腰身上摸了摸笑道:“我今日带了朋友,肯定是要上好的,就要芙蓉和兰香了。”
老鸨笑得眼弯如月,看了眼张变一旁有些拘谨的俊秀少年,拿着丝帕的手戳了戳张变的胸口道:“张爷也是眼光高,带的朋友都长得这么俊。哎呀,可是我这两女儿被人点走了,你换两个点?”
张变挑了挑眉,还是笑容满面问道:“谁点走的?”
老鸨翘着兰花指了指二楼的一雅间,努了努嘴随后又笑得妩媚道:“喏,在那呢,李府的帅公子哥呢。”
“李府?哈,周妈妈不用招呼我了。”张变将怀里的女子推开,带着子懿上了二楼,一脚轻踹开了老鸨刚指的房间。
李斯瞿正喝得欢,看到张变和子懿是不免愣了愣,芙蓉兰香一弹一唱也停了下来。
李斯瞿看到张变不奇怪,看到子懿就稀奇了,所以光顾着发愣了。
子懿在感觉那尾随的视线不在后就想走人了,奈何张变拉着他,他对这里……实在没有兴趣。这里的女子……唔,大胆奔放,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的成长过于苍白,他懂的很多却也有很多不懂。
“别走别走,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张变笑嘻嘻的说道,顺手压着子懿坐了下来,“李斯瞿,你寻乐子不叫上我们,是不是兄弟?”
李斯瞿差点把酒喷出来,“张变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低俗,芙蓉兰香是卖艺不卖身,我就是来听听曲喝个酒。更何况谁跟你是兄弟?”张变多是随着安漫镇守东边,攻打燕国集军便从东面调军来时同过营罢了,而现在凌云王归都,张变也跟来了宇都,两人总在营地碰到,说不上相熟但倒也认识。
张变上前对芙蓉兰香笑道:“两位姐姐请继续。”接着又坐到桌前对李斯瞿道:“那倒也是,茶坊酒肆里的曲儿都没有芙蓉兰香姐姐的好听,也难为我们这么严己的军人攀青楼了。”
芙蓉掩嘴窃笑起身替多来的两位客人取酒杯,兰香玉指抚上琴弦,轻拨,琴声再度清悠响起。
子懿本想走人,可想想也罢,来一刻钟和来一个时辰并无区别,待久些跟着他的人才会离开不会起疑。
李斯瞿看着一言不发的子懿实在好奇,“安子懿……我看不出你也……”左想右想怎么个措辞都不当,最后只得道:“虽说最近王爷疼你,可你来这……”
子懿喝了杯醇酒,一脸不明的看着李斯瞿。李斯瞿摸了摸鼻子,“我的意思是,毕竟来这不是好事,你确定回去没事?”
张变打断李斯瞿,嘲笑道,“李斯瞿你说的什么鬼,谁来这不是偷偷来的,你上青楼来会跟你爹打个招呼再来吗?扯淡。”
李斯瞿被噎,心qíng略为不慡,便转了话题,“安子懿你伤怎么样了,这回来才不过十日你就到处乱逛了,你铁打的吗?”
52书库推荐浏览: 骷髅回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