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懿少有的睡了一整夜,醒来时额上的湿布还在。安晟瞧见子懿醒来便把湿布撤去,用手又探了探子懿的额温,终是退烧了。
子懿微微还有些不明的坐了起来,似乎思忖了来龙去脉才抓着重点道:“王爷,用子懿身上实在太làng费了。”
安晟自然知道子懿指的是什么,“无事。”子懿起来了安晟便也站起身子,将骆驼身上负着的粮糙取下喂了骆驼,又取下gān粮和水给子懿,“我方才已经吃过了,你赶紧吃一些,晌午太热,我们趁晨间还算凉慡时赶些路。”
子懿接过粮水,知道他耽误了一个晚上便又道:“子懿熬熬就过去了,可若没有水便难以行出沙漠。”
什么叫熬熬就过去了?这话如刺生生扎进安晟的心脏上,疼又难受还无可奈何。安晟剑眉一挑,似乎是很不满的样子,可嘴里出来的话语却还是温和,也说得很随意:“我们父子生死与共,即使走不出去也没关系。”
第105章
子懿最后拗不过安晟,几乎在安晟的命令下骑在了骆驼上,王爷则牵着缰绳徒步行走。这怎么看怎么像反客为主了,至少子懿很不习惯。
安晟虽然背对着,却仿佛能感受到子懿的不自在,“懿儿。”
“子懿在。”
安晟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子懿听到,平平淡淡的像是话说家常般:“二十年前,你的出生,父王真的很开心。真没办法不高兴,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我便日日盼着望着。我心里就在想啊,这是我最爱女子的孩子,我要让他一世安康,不给他任何枷锁要让他跟都城那些纨绔子弟一样,每日便是吃喝玩乐。”
安晟回头望了眼平静无澜的子懿,又笑道:“后来你娘说,这样太没出息了,我才改口说许你一生荣华,举世无双。其实,父王以前生长在皇宫里,很多东西不能玩,很多事不能做,受到皇帝重视的皇子需要学很多。那会儿父王就想,要是自己只是个富家子弟,可以不务正业,与其他富家子弟斗jī走狗,提笼架鸟。也可以风雅些,寻些个文人雅士曲水流觞,吟诗作对,琴棋书画。所以父王便想让自己的孩子不必肩负太多责任和国家恩仇。”
子懿静静听着,面容未改,心中却是难以抑制的泛起涟漪。可是哪里有什么如果呢。
安晟又继续说道:“后来你娘窃取了浮别阁的军事图……”安晟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后又释然道:“那场火刑上,父王不顾一切救下你,只是单纯的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死去。我也承认一直对懿儿你有所保留,因为我总是看不清你想要做什么,我担心再次生灵涂炭,所以……”
子懿淡然道:“子懿知道。”
“懿儿,我说这些不是想祈求原谅……我只是想说,我不是个好父亲……懿儿,对不起。”
qíng有多深恨有多深,没有感qíng又哪来的爱恨。
说罢安晟驻立回头凝望,子懿垂下眼眸,“子懿明白。只是疏离了这么多年,子懿做不到立即的亲近。”
不过片刻的沉默,安晟了然笑了笑,是啊,子懿也大了,怎么做得到毫无隔阂的与他亲近。
天气太过灼热,安晟适而可止道:“父王知道了。快要晌午了,暂且寻个地方避避吧。”待他们离开这里,再促膝长谈。
安晟找了个背风的yīn处歇下,又立即从骆驼身上解下水囊给子懿。子懿轻推了回去:“王爷您喝吧,子懿不渴。”
“胡闹,渴不渴我自是知道,赶紧喝了。”说着安晟横眉立目,摆着冷脸bī子懿就范。
子懿听话的接过水囊,抿了口又递回安晟道:“王爷您也喝点。”
安晟将水囊系回骆驼身上道:“我不渴。”
怎会不渴?如此炎热,又徒步走了半日,说起来要比骑在骆驼身上的人更渴才是。安晟不喝子懿便疑惑的望着他,安晟知道子懿的意思,也明白子懿聪明,所以也不打算瞒着,“水确实不多了,尽量省着,坚持走出这片沙地。”说着又安抚般笑了笑:“懿儿,待我们胜利回都,父王便用功勋给你入宗籍,父王要亲自未你行冠礼。”
“好。”王爷这话就像子懿当时激励卫袭用的方法,如上级对下属的驱策,子懿明白,这意味着他们的水粮不多了,处境棘忧。可子懿偏偏觉得这话如浅吟低唱,轻柔的抚慰着他的心房。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王爷今日所言一直触动着他,他知道他动容着,甚至有着感动。
他们一直轮换休息至夜幕降临,午时安晟让子懿吃些gān粮,但酷热的天气让子懿实在没有胃口,安晟皱了皱眉头也说没胃口。入了夜安晟打算继续前行,幸好沙漠时有风沙,他们的足迹不会被留下太久,但也需时时警惕谨慎,毕竟吴军深谙沙漠之道。
空气一点点寒凉下去,安晟替子懿披上大氅,子懿想要推辞,安晟无奈几乎是命令子懿穿着。他无意触到子懿的指尖,有些微凉,担心子懿着寒便坚持让子懿穿着大氅,他虽然弃了甲但战袍还留着,身子也硬朗这点寒凉还奈何不了他。
随后安晟转身取出匕首在沙堆一处挥下,利落的将一蝎子的尾巴削去。安晟将蝎子拈起,去了内脏便直接吃了。
子懿站了起来,脸上神qíng复杂:“王爷?”
安晟眼中带不自知的宠溺qíng愫:“没事,父王省着点。你病了,尽量多喝水吃好些。父王打仗遇到没粮的时候,也曾与士卒吃过糙根树皮吃过生ròu虫蚁,这不算什么。”
许是这片沙地太过单调又沉寂,很多东西都能被无限放大。安晟眼角的怜惜和这样一句随意的话,怕子懿担心还费着唇舌去解释,莫名让子懿觉得有一股酸涩从心底涌出,满溢胸腔仿佛就要从他的双眸中透出来。
他是不是被疼惜着?
他不是一个常有qíng绪波动的人,即便有,也从不表露。
子懿抿唇涩笑,低头摩挲着那枚雕琢jīng致的无暇白玉淡淡道:“子懿曾在街上见过带着孩子的乞丐,将讨来的食物先让给孩子吃,待那孩子吃饱了自己才就着剩下的吃。”他知道那是对孩子的怜惜疼爱。乞丐衣衫褴褛,污垢满面,他的孩子显然也是饿急了,láng吞虎咽。明明自己也很饿,可那乞丐看着孩子吃得急担心孩子哽到还温声劝道,不要急,慢慢吃。
他看到那张脏兮的脸上缀着一双极美的眼,因爱而生辉。
他也知道他眼里有羡慕。
“也曾见过街上的带着孩子的行人,孩子看到冰糖葫芦看到蜜饯饴糖会撒娇着要,他们的父母便会抱起,或许还会疼爱的亲上一口,然后宠溺的掏出银钱替孩子买下想要的。”
说到这,子懿唇边带了些许自哂笑,“也见过孩子生病,父母紧张的抱着孩子奔去医馆,即使不过只是染了些许风寒而已。”
这些他从来都不曾拥有,此刻却拥有了,怎能不动容。
安晟胸口窒痛,手紧攥着青筋突起,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子懿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他还不清楚吗?
子懿将白玉收好,乖顺的笑着抬眸望向安晟:“很多时候,子懿总是在思索,自己为何要存活于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从天雪山活着回来,看着依然繁华未变的世间,子懿便有了一种新生的感觉。子懿曾踏过沾满绿苔的青石板,览过岁月斑驳了的粉墙黛瓦,也曾坐在船舫看兰桨拨开烟笼的京河,看两岸繁盛,看过庭院的玉兰树花开又败,走过都城熙攘的十里长街,也曾在阁楼小酌淡酒几盏凭栏听暮雨敲花落地。”
“能淡泊看世间美好,子懿竟觉得,活着真的很好,子懿想保这世间清宴。”
回眸看去,那些曾经的足迹深深浅浅。
望着子懿淡漠的眉间渐渐融化,安晟突然忆起那年少年十八生辰说的,殊途未必不能同归。
子懿轻蹙了下眉头又瞬间舒开,温润的笑了笑,“而如今的这一切,好不真实。还是子懿其实已经死在了这片沙漠里,这些不过是一片无垠的梦境?若是如此,懿儿不当欠王爷的。”
安晟不觉子懿能有什么欠他的,若说欠,也就只有他欠这个儿子的。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欠什么?”
“子懿欠一句——谢谢父亲当年救下懿儿。即使经受过痛苦绝望,懿儿也庆幸能活了下来。”
安晟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呼吸有些困难,思绪飞逝,回忆乍然风起云涌,恍惚间已让他泪湿眼眶。
安晟努力抱过子懿,激动的qíng绪让伟岸的平成王说话带着颤音几乎要喜极而泣:“懿儿这不是梦!父王从今以后会完全信任你,懿儿也要尝试依靠父王,可好?”
子懿长眉如远山,双眸清澈澄莹,仿若卸下一切般轻阖了眼帘,朝安晟缓缓颔首。
天地静赖,夜幕星河,微光勾勒着那片浩瀚huáng沙中的两父子,一地阑珊落寞下是一抹明媚温暖。
第106章
子懿与安晟一路朝东北行去,深知水的可贵,两人几乎没有言语。
白日阳光太过毒辣,两人多是休息,备足气力夜间尽量多行路,真正的昼伏夜行。虽粮水不足,但沙漠偶有沙蛇蝎子出没,多少也是缓解了些食物问题,只是安晟并不让子懿食用,只将相对较好的gān粮留给了子懿。到了夜间,若是启行,安晟便要求子懿穿上大氅,若是停下歇息,安晟便会让骆驼伏跪下来,自己则小心翼翼的尝试着挨着子懿一同靠着骆驼坐下,然后将身上的战袍盖过两人。他时常触碰到子懿的手总是一片温凉,心里总是惦念着担心子懿着凉,若不是子懿一再拒绝,他或许会将战袍与大氅一起裹在子懿身上。如此艰苦难行,竟也熬了过来,安晟与子懿都能感觉到他们已经快要走穿了这片沙漠。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吴国不死心的搜索着他们。且不说安子懿覆灭两国吴国他不容小觑,单说名冠天下的平成王安晟更是吴国人心头莫大的忌惮,若是抓到他们,岂不相当于拔了夏国这只猛虎的两根虎牙?沙漠是吴国的地盘,比起夏国他们更了解这片荒芜之地。
所以子懿与安晟躲在沙堆后边与吴国士兵错过时心中多有明了,吴兵在这周围。深入沙地寻他们太过损耗,不如就在沙漠边缘巡查,若是见到他们,长途跋涉早已疲累不堪,不论擒了杀了都比放虎归山好,若是见不到他们,死守便是,估量着时日够了他们也就差不多死在沙漠中了。
安晟低声道:“骆驼太明显我们不能再带了,让它反走也能分散一些吴国士卒。”子懿轻轻点头。安晟将只剩几口水的水囊从骆驼身上解了下来,赶着骆驼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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