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活下来了。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有希望获得幸福。
“在这个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值得拥有长久的幸福呢?”闻烈想。
那一夜,风雨一直没有停过。
那一夜,多少人儿无眠有泪?
那一夜,天使收起琉璃碎片,
那一夜,爱与信任染上血迹。
那一夜的黑暗羽翼渐渐收拢时,新登基未久的明天子轻车简从出了京城,向邺州方向进发。
第九章
邺州的王,史上最qiáng的凤非离,此刻正斜依在榻前,用那双美丽得不应该属于人间的纤长玉手翻阅着京城送来的邸报和密章,时不时停下来,啜饮一口热热的蜂蜜水。
老皇死的确实有些突然,但没什么大碍,一切准备工作早已完成。那个人基本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就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仅有的几个可能的不稳定因素也早被自己帮他控制得好好的,一切都按安排进行,似乎没有任何误差。
奏报上也全是好消息,移宫、登基、册封、守丧,看起来他过得很是不错,用不着人担心。
可是……叹一口气,再喝一口蜂蜜水,润润发紧的喉部。
那个别扭的小孩,大概又在自寻烦恼了。心上的伤口太重,有事qíng忙的时候顾不得,如今什么都太顺利,他失了目标,失了jīng神,一定又开始疼痛难忍了吧?移居到冷清的皇宫,离开了那些平衡他qíng绪的柳树,恍恍然的日子应是免不了的。现在的他,是不是又常午梦惊醒,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安慰?现在的他,是不是还在独自怀念和感伤,只愿展现漠然的一面给人?
朱宫棣是凤非离迄今所见过的最念旧的一个人,他似乎永远都不知道忘却是最有效的疗伤方法,不知道再痛苦的追忆也不能给予魂消缈缈的柳儿任何补偿。他念念不忘的,是一份怎么也追不回唤不醒的爱。
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小孩,傻到不应该生在皇家。
而爱上这样一个人的自己,自然也是无可置疑的傻瓜。
可是……听人家说傻瓜都是不生病的……为什么他会……
“啊──嘁!!”再打一个喷嚏,眼前金星直冒,太阳xué两边苏苏地痛。这两天已经好多了,前一阵子又发烧又发冷,一站起来天旋地转,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一病,时间就会拖很久。
真的很想到他的身边去,看他乱逞qiáng不服输的可爱样子,看他每次见到自己时陡然放松的表qíng,看他被逗弄时红着脸要生气不生气的模样。可是……永远美丽永远迷人永远潇洒永远神秘永远令人捉摸不透的凤非离,怎么可以红着鼻子泪眼朦胧哑着嗓子打着喷嚏出现在京都呢?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愿意放下身段不顾形像前去见他,也要瘫软的身体爬得起来才行啊……
在卧榻之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凤非离觉得今天的qíng况又好了很多,再过个两三天,就可以动身去皇都见心上人了。
这么久没见,还怪想的,既想念他的人,也想念他的身体。
侍女端上新熬好的药,闭上眼睛咬牙灌了下去。跟进来的太医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要知道以前这位凤阳王喝个药,比让他跳脱衣舞还难。
“太医,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啊?”
“回禀殿下,最好……再休养一段时间……”
凤非离抓了抓枕头,瞪了太医一眼。
这位太医还年轻,实在受不了如此魅惑风qíng的一瞪,尤其病中的凤非离,发丝微乱,玉颊cháo红,一双凤眼水淋淋的,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侍从们跟随他已久,多少脱了点敏,可太医却是几年难得进来一次的,当场被瞪傻过去,几乎没流下鼻血来。
邺州的王见多了这种qíng形,赶紧挥手让他出去,免得等会还得叫人来洗地毯。
摇了摇脑袋,好像已经不再耳鸣,眼前的景物也基本固定,没有晃来晃去,更没有突然倒转过来。
所以凤非离判断自己已经适宜出门了。
抬手唤来侍女,正准备命她传自己的首席太辅进见,一个小huáng门官喘吁吁奔了来,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殿……禀殿…下,皇…帝陛下……驾到……”
凤非离挑了挑眉,以为自己又开始耳鸣。直到huáng门官接连重复了好几遍,他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心头泛起一丝不安。
他真的来了?为了什么?想自己了吗?
从骨子里来说,凤非离算是一个相当自恋的人,但由于头脑过于理智,他还没有自恋到真的以为朱宫棣是禁不住对他的思念才千里来奔的。
也许这一阵子,在京都又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qíng吧。会是什么?一定不是国事,国事他不会不知道,那么就是家事了,跟他那个宝贝弟弟有关吗?
心中千转百回,人也摇摇晃晃走到殿口,朱宫棣已上了台阶,抬头看着他,脸色惨然,闭口不语。
凤非离轻轻叹一口气,疼惜的感觉又涌上来,摆摆手道:“你们全都退下。”
殿上一gān人等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眨眼就只剩他们两人。牵起他的手,哑着嗓子刚问了一声怎么了,朱宫棣冰冷坚硬的表qíng突然破碎,人向前一冲,就冲进了他的怀里。
本来软玉温香送满怀的滋味不错,无奈大病未愈的身体接不住这样的冲击,向后踉跄了几步,两???一齐跌倒在地上,抱成一团。
朱宫棣趴在他的身上,头放在胸口的位置,听着那一下下心跳,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全部奔涌而出,一滴滴浸染在绣金的王袍上。
空寂的大殿中只听得见细细地啜泣声,他平躺着看描凤画龙的高栋穹顶,手指摸索着cha进爱人的发丝中,胸口隐隐地痛。
发泄般地哭泣了半晌,朱宫棣抬起红肿的双眼,低声问:“他死了……我该怎么办?”声调怯生生的,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凤非离眉尖微蹙,饶是他绝世聪明,冷不丁的,也弄不懂宫棣说的是什么意思。
“怎么办?等琛儿回来,我要怎么样对他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朱宫棣的手指痉挛般抓住凤阳王的衣襟,语气就像是在求救。
“你慢慢说,谁死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凤非离柔声哄着,手臂慢慢收紧,将他发颤的身体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抚着他的背部。
见到这幼时的冤家,做戏的恋人,朱宫棣的心莫名地安定了许多,靠在他怀里,继继续续,东一句西一句地讲述着,但因为凤非离听的认真,还是大略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个奈奈,真的死了?”
“嗯。因为我实在想像不出,在什么样的qíng形下他才能逃过此劫。”
“琛棣当真十分地爱他么?”
朱宫棣的眼泪再次连珠般滴下,“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管,就不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怎么办?人已经死了,我要怎样才能赔琛儿一个?”
“小宫……,人又不是你毒死的……”
“这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是死了……,我明明知道失去最爱的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却害得琛儿,要受我当初受过的那种痛苦……”
凤非离用两只手捧起满布泪痕的那张脸,细细地吻去滑落的泪水,喑哑地道:“这件事qíng,你当然有错,但是相信我,你决不是错的最厉害的那个人……”
“可是……”
“很多人都必须为奈奈的死负起罪责,你有你的那一份,但那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更多的责任,应该由闻妃、太后,还有琛棣去背。”
“可是太后是我的母亲,逦荆是我的妃子,琛儿是我弟弟……”
“你还不明白吗?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想要一个人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一旦背不动了,有闪失了,你就会以为是你一个人的错。其实不是这样的,太后也好,琛棣也好,他们都有他们自己必须背负的份额,你是没办法永远替他们背下去的。”
“但是奈奈呢?他又有什么错?当年的柳儿又有什么错?如果错都在我们,为什么是他们在受罚,为什么越是无辜的人所受的伤害越大?”宫棣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翻绞,沉郁多年的愤忿之qíng如开闸般倾泄而出,按捺不住的疼痛感漫延在四肢百骸。
凤非离将滚烫的唇压在他冰凉的额头上,无声地叹息,“世上有太多的事qíng,原来就是这样的无奈,可怜的孩子,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做得好了……”
“但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呢?为什么不能让每一个人,都远离错误与伤害呢?”抬起头,喃喃地问,虽然并不希翼得到答案。
“傻孩子,你做不到的,试问古往今来,又能谁能做到呢?”
朱宫棣垂下头,手指翻卷着凤非离的衣角。其实这些,自己何尝不了解?只是真的需要那么一个人,明明白白地表述出来,真正的安慰,也就是听另一个人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他说对了,心里便会好受许多。听到奈奈死讯的那一刻就已明白,无论怎么做,也无法避免让琛棣接受这一个打击,他必须承受的,终归要到来,怎样的疼爱,也遮掩不了,代替不了。
“记得柳儿刚死的时候,真的不想再活下去,”放软身体,靠上微烫的胸膛,眼睫轻轻地颤动,“我担心琛儿,会不会和我一样,只想着上穷碧落下huáng泉,到他的身边去……”
“可你现在,不是已经挺过来了吗?”
“那是因为有你……还有要复仇,可我不想让琛儿跟我一样,失去了爱,还必须生活在恨里……,他能恨谁呢?母后?我?还是逦荆?恨我们只会增加他的痛苦,但如果没有恨,他又如何能够再有生的勇气?”
“小宫,你听我说,放手吧,从现在开始,你放手吧。琛棣二年后回来,你告诉他那个少年死了,这就够了,所有的真相,让他自己去查吧,让他自己决定该怎么做。是要恨,还是要振作,这一切,都应该由他本人作主,幸福与否,不是能qiáng求的。”
宫棣咬着下唇,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睛看着殿角的yīn影。凤非离的话,就算是在念台词,也似乎总是对的。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希望两年的时光,可以略略减淡一点琛棣心中的爱意,可以让他那单纯的弟弟,增加一分承受打击的能力。
52书库推荐浏览: 风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