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茶深【完结】(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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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讶他不似寻常寺庙的那些个和尚,只一味规劝你行善积德,行善积德,用前世来生唬人。不过想了想,和尚原是个读书人,做了和尚也不过是天缘凑合,未必真深谙佛经大法。不过他的一席话,倒是别有一番道理。

  我道:“大师原先有婚配吗?”

  和尚哈哈大笑:“我原先入山,怕比你还要小上几岁,父母又驾鹤西去,哪来的媳妇儿?”

  我道:“大师你也怪可怜的。”

  和尚摇头晃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逍遥世间,也是一大寻常人不能体味的乐事。”

  我深以为然点点头,内心佩服和尚果真世外高人,这洒脱劲儿,岂是宝华寺那些只知道问你要香油钱和供奉的和尚能比的。“宝华寺的和尚说我日后贵不可言,我看大师您才是真大师。”

  和尚摇摇头,道:“人生百载,小友现在才区区二十来岁,未必今后不会贵不可言,现在说这话,还是为时尚早了。”

  和尚看我崇拜的眼神,道:“不如小友也拜入门下,这样贫僧的衣钵也有了传承,贫僧圆寂后,小友可坐拥这紫金宝殿两间厢房,成为一代主持,如何?”

  我吓得连忙摇头,道:“大师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和尚,我怕是做不得。”

  和尚凑近看我,道:“小友不舍这世间五味,没事儿,你看看贫僧,所谓酒rò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我说:“不是。”

  和尚想了想,道:“那莫非是小友被逐出家门,只是做戏,早晚一天还是要回去做这富贵公子?”

  我说:“也不是,我回不去了。”

  和尚道:“那……”

  我道:“我心里有个人,我怎么也放不下。”

  和尚拍拍我的肩,不说话。

  再过个个把月,我能下chuáng了,老和尚每次都把烛台拿到自己房间,我有样学样,跑到他房间蹭亮光,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两盒棋子来,老和尚在小机上用刀刻出了歪歪斜斜的棋盘,晚上没什么事做,也只能手谈了。他坐着,我站着。

  我是臭棋篓子,走几步就要悔棋,和尚呜呼哀哉,发誓再也不和我下了,可是他不和我下,他和谁下呢?

  和尚落了子,道:“小友今后打算何处去?”

  我道:“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所。只是我前半生闲散惯了,恐怕还要学点手艺谋生才是。”

  我既能走了,也没脸皮叫人天天养着我屁事不gān,可惜上香的人差不多十天才能见着一个,我原想着要么我也支个摊子,把天gān地支背得滚瓜烂熟,骗骗人来算命,可是这青鹿山到底人烟稀少,想找个人来骗,都难如登天。

  我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看着满地落叶堆积雀鸟翻飞,发愁,愁到我能扔了拐杖行走无碍了,总算想出个好法子了。

  这青鹿山野物那么多,大的逮不着,小的还不简单吗?那可算是我儿时的老本行了。

  我满世界找藤条树枝,把老和尚房里的烛台截短好歹也算得上柄称手的锥子。

  第一次我拎着只被我放血的肥兔子回来的时候,和尚吓得门都不敢开连声道罪过罪过,后来我下山把兔子野jī剥皮卖了换了两柄烛台一壶兑水的桂酒,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有时候看我在院子里给猎物剥皮,还指挥着让我把chuī进来的小绒毛扫了。

  罪过罪过。

  第51章

  我拎着两只野jī一只兔子下山,寻思着如今也已经入了冬,日子眨眼就过了,再不多时日,就要下雪了,那些个好人家,家家户户都开始添置过冬的皮毛,不知这山里,有没有那些个狐狸白貂什么的,若是有,这青鹿山,又要热闹一阵了。

  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小破庙,也不能一辈子让宋家养着,如果要活路,当地的猎户不知会不会教我。

  诶,去年的冬天我在gān什么?进了上书房都嫌冷,站半天要喊累,谁能想到,一年都还未过,我如今砍柴烧饭修房顶,蹲在野地里跟个野人似的度日如年等一只兔子,扒皮抽筋得心应手。是手也糙了心也糙了,真是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啊。

  山下茶棚的酒垆边有渔家拿了一个鱼篓来,里面全是一尾一尾小手指那么大的小银鱼,点了酒让店家现烹,那可真是香飘十里。我拢着袖子哆嗦着在一边等店家给和尚沽酒,突然听到茶棚里议论纷纷,道:“陆家的门生被抓了好几个,不只是这样,先前,不是还办了几个姓陆的大官儿吗?这皇后娘娘,怎么就半点动静都没有呢?”

  我心头一紧,竖着耳朵听他们说:“皇上怕是和皇后娘娘面和心不合……”

  “诶诶,不要妄言!”又有人小声喝止了。

  我走在上山的路上,心想着,这茶棚汇集三教九流,又是开在官道边,没准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街头百姓平日消遣,无非是哪家的闺女出嫁哪家的儿子中了进士,还有就是所谓的皇家秘辛,我是一个字也不信。阿毓和陆氏再不合,恐怕连紫宸殿前站着的宫人都不得知晓,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来的消息。

  只是,陆家被办了,倒是一件值得思索的事qíng。

  没准是我当初一席话,阿毓真的放在心上了呢?我莫名的有些自我安慰的窃喜。

  我知道他现在处境艰难,但是既然已经下了手,好日子马上就会到了的,熬过这一阵,拔除外戚对朝野的影响,阿毓的皇位会稳得不能再稳。

  只是,如今他的身边,又是哪一位起居郎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登上破庙的台阶,突然听到右厢房有一群人谈笑的声音,准是和尚的那群“小友”们。此处离青鹿书院不算太远,脚程也只要一个时辰,来青鹿书院读书的都是京城一些达官贵人的子弟,山下只有几十户农家数个茶棚菜摊,士子们没得消遣,又都有一些附庸风雅之意,时常来找和尚谈经。

  我可没说我二哥附庸风雅,我二哥是真风雅。

  我说和尚怎么守着这么个穷得叮当响的小破庙,还能吃得这么红光满面,原来全靠着这群风流大才子,抱上几个子弟的大腿,漫说将来人家当不当得了大官,就是吃穿,那还用愁吗?

  听到一群笑闹声,我提着酒自己回房了。论说我和那些士子也不差多少岁,可是我觉得我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有些事都看透了。人qíng恰如飞絮,悠扬便逐chūn风,没什么意思。

  我放了酒,枕着胳膊放空,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轻轻喊了一声“衡之兄?”

  我吓了一跳,连忙开门出去,见林文定抱着一个包裹,左右环顾不知所措。他扭过头看见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我赶紧把他拉进屋,关上门,问他:“你哭什么?”

  林文定眼泪汪汪,上下打量我,道:“宋兄何以变得这样láng狈?”

  他是锦衣玉食出来的公子哥儿,不食人间烟火,平日里看我都是衣着光鲜,白马金丸,才这样大惊小怪。

  我道:“这都是命,你先别哭了。”我左右找了找,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找着,只能让他坐我的chuáng上了,我拿起水壶,想了想,才问他,“喝水不?”

  他摇摇头。

  于是我又放下了。坐过去,问他:“你是怎么找上来的?”

  说得他眼睛又红了,道:“那日太后找你去,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几日未见到你,后来才知道你被宋家逐出家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患难见真qíng啊,我是真的没想到林文定会来找我,他一个书呆子,什么都不知道,一定左右碰壁,也怪艰难的。

  我道:“没人知道我是怎么被逐出家门的吗?”

  林文定摇摇头,道:“我想宫中有些人是知道的,只是不让说。”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林文定道:“我去你……我去宋家拜访,问了令兄,才知道的,对了……”他扒拉着包裹,“这些都是令堂令兄让我给你捎上来的,你收好。”

  他把包裹塞到我怀里,我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总算是定了心。我把那铜钱揣进怀里,道:“如今皇上身边是哪一位起居郎?”

  林文定一听这话,咬牙切齿道:“是陆耀。”

  我咽了咽唾沫,道:“陆耀?”

  林文定气不打一处来,道:“我不喜欢他,整天yīn阳怪气的,他一定对皇上没安好心!”

  我脊背发凉,我说为什么太后拿我,又放我放得那么轻易。陆耀进上书房,是一笔jiāo易。我害了阿毓。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我记得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你是偷偷出宫的?”

  林文定摇摇头,道:“皇上,已经待在紫宸殿五六天没出来了,崔公公说今天也不会上上书房,于是我就……”

  我连忙捉住他的手,道:“你说,皇上怎么了?”

  林文定道:“我也不知道,那日你走后,皇上也走了,回来的时候我见着脸色很不好,我想是划伤了手的缘故,想去请太医,皇上又不让。”

  我咽了咽唾沫,说:“然后呢?”

  林文定道:“后来再过几日,崔公公说你的事qíng,我才知道的。皇上听完面无表qíng叫他下去了,到了中午突然猛地吐了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满室的人都吓疯了,太医来了五六个,我被挤出去后再没能进去。到了晚上皇上摆驾紫宸殿,崔公公出来叫我也先回去,明早不必来,等着宫里的吩咐。后来皇上又病了数天,总算是上朝了,可是也是时好时坏的,如今天气冷了更是每况愈下,有时每日都有太医候着熬药把脉,这个月里到上书房的时日更是不足一半……”

  阿毓听说先前从娘胎里出来身子骨便不是很好,我刚开始也觉得他平日比常人要畏寒得多,身上也凉得多,以为是他娇贵,看来是真的一直虚着,宫里却不让说。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道:“这件事有谁知道?”

  阿毓怎么了?是病了?还是被人害了?我心如刀割,恨不得现在就长出双翅飞进紫宸殿去见他,不见他,我心不安。

  林文定道:“宫里差不多都知道了。”

  我道:“那皇后娘娘……”

  林文定说:“皇后娘娘在侍疾。”

  第52章

  送走林文定后,我简直像热锅里的蚂蚁,吃不下喝不下睡不下,和尚看着我疯狗一样满屋子乱窜,道:“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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