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道,皇上今晚想去皇后那儿,皇后偏偏不让皇上去那儿,让皇上除了十五其他日子别去找她。
给太后请完安,我们又随着皇上到上书房,五天才一次大朝,我巴不得十天才一次,上大朝的时候我爹准是站在殿内拼命用眼刀子甩我,小兔崽子你给我好好记,小兔崽子你别左顾右盼,小兔崽子你跟紧点皇上……
下午继续在上书房,崔公公给皇上研墨,一边突然给我一个眼色,我想了想,看着林文定奋笔疾书,悄悄退出了上书房,刚跨出去,就被人拉走了。
“宋兄!”
“荣衍!”我乐了。本朝国姓刘,雍王单名一个u字,字荣衍。
雍王勾着我的脖子拉我到一个背风的红柱子后边:“恭喜恭喜啊,在皇上面前当差感觉怎么样?”
“你小弟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做了皇上,你以后多疼疼他。”我说。
雍王说:“你又拿我开玩笑了,我这太平王爷,还不得皇上多疼疼我?”
我说:“你莫非是来刺探军qíng的?刘荣衍我告诉你啊,这可是掉脑袋的,我俩只是酒ròu朋友啊,我可不想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雍王大笑,说:“我就路过,来看看你,怕你正在院子里被皇上杖责呢,我这个做兄弟的还不来帮你救救场?”
我缩了缩脖子:“没事我就进去了。”
“诶诶,”雍王拦住我,“有事有事。”
我抱着胳膊看着他,雍王从袖子里掏了老半天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蹴鞠,竹丝编得细细密密,不似一般蹴鞠是缠一个空架子,没打络子,用的是一种叫平纹纱的面,我眼前一亮:“你从哪儿搞来的。”这种蹴鞠不易得,属于蹴鞠的变体,然而小虽小,既不会太轻飘飘不吃力,也不会太沉不好颠。
制蹴鞠本身就不是正经营生,会做这类蹴鞠的人就更少了。我小时候有一个,还是十多年前我舅舅从苏州带来的。我大侄子渐渐能说话了,不知怎么看中了我库房的那个,非要要了去,开玩笑,那可是我给我儿子留的。无奈之下只好拜托雍王帮我在周边搜罗搜罗,没想到真能被他找着一个来,论起吃喝玩乐,还真谁都比不上他懂门道。
我连忙把它一把收入袖中,道:“这下可好了,我大侄子总归不用一看到我就哇哇哭了。”
雍王笑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些个奶娃娃,道:“要不我回去给你直接带到你大哥府上,正赶巧,今儿他们找我商议城东铺子的事儿。”
我笑:“你打得如意算盘,好话都让你占尽了?”
雍王说:“你亲侄子,我还能抢了不成,行了,我夫人还在宫门口马车上等呢,改天你休沐了咱们好好喝一杯!”
我毕恭毕敬笑吟吟送他:“恭送雍王殿下。”
待我拢着袖子默默蹭回上书房,发现上书房三人组纷纷静静盯着我。林文定不可思议地盯着我,崔公公一脸自求多福地盯着我,皇上面无表qíng地盯着我。
“藏的什么啊?”皇上不带一丝笑意地发问。
我心想到底是先记下皇上问我藏什么还是先想个辙让皇上不再问我藏什么。我扑通一声跪下,把手中那刚满一掌的蹴鞠举过头顶,心想,雍王,好哥们,你是皇上的亲哥哥,皇上不会因此为难你的。我开口:“回皇上的话,是雍……”
皇上脸色变了变,对着崔公公和林文定说:“你们两个先出去。”
崔公公和林文定目瞪口呆,默默走了出去,临了用看一眼就少一眼的目光怜悯地望着我。我心里念头飞转,心想,把旁人都支出去,莫非皇上是忍无可忍,要亲自拔刀把我捅死?
我心想,雍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皇上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指着那蹴鞠,问:“你果真还记得?”
我抬头看,只见皇上那双眼眨巴眨巴,黑漆漆的亮晶晶的,连带终日冷淡的脸都显得犹有一种桃花流水之感,我哪还敢说你说啥我听不懂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身冷汗,心想,宋轻啊宋轻,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对!”我咬咬牙,把赌注又加大了,不成功便成仁,“这是送给你的!”
我赌运一向很好。
第5章
皇上站在那里,我抬头看他,不知为何,觉得他比我都拘谨,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了。我说:“皇上,这是特意送给你的。”说完就把蹴鞠往他手里送。
皇上不说话,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下,抽了袖子后退几步,抬高下巴开口:“算了,我不夺人所好。”他拂袖转身坐了回去。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叹了一口气,说:“你起来吧,把崔公公他们也叫进来。”
崔公公和林文定进来,看见我还活着,很是惊讶。皇上又继续面无表qíng地批奏折,崔公公添茶,林文定刷刷刷笔耕不辍,我看着自己手里的起居注,不知道怎么写。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方才还好我急中生智,押对了宝。这蹴鞠嘛,我和雍王儿时经常一起厮混,皇上一定是不知什么时候到王府上玩儿,那时看上了那个蹴鞠,结果不好意思开口,成为遗恨。这会子不知道哪儿听说雍王有了一个,还送给了我,心里一定不好受,本来想借助龙威qiáng迫我拱手相让,临了幡然悔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违君子之道,于是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这个皇上,他是皇上啊,想要什么还不简单,叫大内偷偷给他找去就行了,何必那么纠结。不过,从此看出,皇上也是个自律的好孩子啊。
晚上我同林文定在小西横门门口守了半个时辰,结果就出来了,皇上又一个人跑回紫宸殿了。
回屋后林文定问我皇上同我说了什么,我觉得说给他听也没什么所谓,于是就把蹴鞠的事儿告诉了他,只不过把雍王的事儿省略掉了。韩太傅和雍王多少有点不睦的传言,虽说我看林文定这个愣头青还没这个头脑,不过总归还是要为雍王省省事儿。
林文定不愧是进士及第,他沉思了片刻,说:“你说你得了个蹴鞠,宫里若有这种蹴鞠,皇上早就收入囊中了,可见是宫外谁拿进来的,可是是谁呢?”
我说:“这你就别管了。”
林文定说:“皇上喜欢,你就应该给他嘛。”
我说:“后来皇上又不要了。”
林文定说:“定是碍于君王的面子,宋兄啊,在皇上身边做事,你怎么连这点察言观色都不懂。皇上不要,你不会硬塞给他啊?皇上心里一定很委屈。”
我说:“我才委屈呢!那是我大侄子的蹴鞠!”
林文定说:“皇上和你大侄子哪个重要?”
我说:“我大侄子。”
林文定转身不理我,去誊自己的起居注去了。他写着写着,突然跟我说:“你知道吗,明天开始皇上不让崔公公进屋服侍了。”
我心想,最大的靠山就这样离我远去了?问:“为什么?”
林文定赞许地说:“皇上年纪也渐渐大了,知道权衡了,崔公公虽是宫中主管,但也有些同前朝的牵扯,皇上怕是有动作,才不愿人透露风声吧。”他拍拍我的肩膀,“宋兄,你也不用太为皇上担忧,不是还有我们吗?”
为他担忧个鬼啊,我是为自己担忧!
林文定想了想,突然说:“我有一个好主意让皇上笑逐颜开!”
我没理他。
第二天皇上一进上书房,惊呆了。林文定书案上罗列了一排大大小小的蹴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幸而他林文定生而为人,不然尾巴都要摇断了。
我家招财就经常会把死耗子排成一排列在我暖阁门口,我一般都拍拍他的狗头以示鼓励。
林文定说:“皇上,您喜欢哪个尽管拿。”
“宋轻!”皇上很生气。
我无妄之灾从天而降,简直不知所以,最要紧的是能救我一命的崔公公现在不在!“皇上,这不关微臣的事啊!”我磕头如捣蒜。
林文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林文定果真书生气概,义薄云天站出来,说:“皇上,这的确不关宋舍人的事,是微臣听说您喜爱蹴鞠,微臣家中有一西席,也爱好此道,微臣斗胆,才将其中出挑的甄选而出,特意献给皇上,皇上为国事日夜cao劳,有点小兴趣又有何不可呢?”
皇上脸色yīn得能滴水。
我心想,林文定,你果真是个靠不住的,就会光耍嘴皮子,到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你这样皇上能听吗?我不管你了,你想死我可还想赖活着。死了我那蹴鞠还不就又进了皇上的兜里?
我咬咬牙,抱住皇上的大腿开始嚎:“皇上!微臣罪该万死,可是求皇上看在微臣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一岁小儿的份上,饶了微臣吧,皇上啊……”
皇上想走,我心一横,想着反正崔公公不在,我紧紧抱着皇上的大腿,gān嚎不止。
林文定书香传世,怎么见过这么荒唐的场面,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宋轻,你放手!”皇上脸涨得通红。
我就不放。
第6章
皇上想抽脚,我死死抱着,他抽了半天竟是纹丝不动。皇上也是天真,我虚长他几岁,还是和雍王他们那些京城子弟从小爬树摸鱼的,虽说无甚了不起的,但总比他这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养在深闺的万金之体qiáng多了。
皇上气不过,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何时成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我抬了抬眼皮偷看皇上脸色,只要他不招了近侍就地乱刀砍死我,这事儿就还有救。
我说:“回皇上的话,微臣尚未婚配……”
皇上的身体顿了一下,突然一脚就要把我踹出去:“宋轻!你……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好嘛我就是这么不知羞耻,要点脸皮的,估计现在尸首都凉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脸色一肃,压了压火气,说:“你起来,我不杀你。”
“谢皇上!”我屁滚尿流地回了左席。
皇上坐回书案,定了定,才好整以暇地说:“宣。”
皇后陆氏施施然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三四个宫中的掌事姑姑。
皇上说:“坐吧。”
皇后说:“谢皇上。”她一坐下,她带来的掌事姑姑就把她团团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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