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秋听了此话,忽而一笑,笑中没有讥讽与无奈,只是一朵纯粹的笑容。仿佛有烟花在皇帝头上炸开,他有多少年,没见过白未秋这样的笑?”
烛火摇曳,白未秋的面容温柔,似乎穿过了久远的时光,穿过了深重的爱恨,他面对着皇帝轻声道:“我病了,吃药也没用,或许真的活不了多久了。”皇帝攥住他的手,哑然道:“胡说八道,别想着你死了就能报复我。”
白未秋愣愣地看着他,突然问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皇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白未秋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皇帝抱住他的身子,如同抱住风中之叶的颤抖与萧瑟。他心中没来由的惶恐,抱紧白未秋,十数年的时光从脑海中闪电般掠过。
这一切,都是白未秋的错吗?
不,不是。
是谁的错?
是他妒忌太子,妒忌太子一切,包括太子身边那个谪仙般的绝色少年。他疯狂的想要取代太子,费尽心机,终于使得父皇废掉了太子,立了他。太子失去了一切,但白未秋仍然愿意跟随。他动用了所有的手段与毒计,夺了太子的xing命。他终于真正地做到了取代太子,但白未秋,似乎还是那么遥远,那么高高在上。站在白未秋的面前,他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匍匐于尘埃的自己,那个可笑的卑微的皇子幼婴。
他差一点点就彻底毁掉了白未秋。
只有当白未秋低到了尘埃的时候,他才能接近。
多年不堪触碰的过往与深埋的感qíng,只是因为嫉妒太子,还有,他爱着白未秋……
如果那是爱?又怎么会是如此的残bào而绝望……
皇帝大口喘气,慢慢低头看着怀中的白未秋。
白未秋脸上晕红未褪,但眼睛已经闭上。皇帝将他抱得贴近自己的心,去感受另外一颗跳动的心。
这颗心永远不会属于他。
他颓丧地走出白未秋的住所。
夜风清凉,仿佛chuī醒了他心中埋葬已久的卑微与脆弱。
他明明是帝国至高无上的君主,不再是可怜的幼婴。他用颤抖的手捂住面庞,心中惶恐而无助。
边关的战事绵延已久,柔然军队的qiáng悍让人齿寒。李言宜出征将近一年,终于将柔然军队都赶出了h唐。
回到长安,他见到了一个白嫩嫩的小团子。
小团子咕噜着深色的眼眸,跟他大眼对小眼。
“这是?”
素F带着一众下人纷纷跪地行礼,呼道:“恭贺王爷回京,恭贺王爷喜得千金。”
“这是我的女儿呀!”李言宜惊讶万分,拉过一旁的阿尼娅:“出征前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就是她吗?”
阿尼娅点点头,笑道:“你喜欢吗?”
“天呐。”李言宜将阿尼娅拥在怀中,问道:“怎么不一早告诉我?”
“怕你担心呀。”
李言宜摇摇头,内心既喜悦又酸涩,他在外征战,想到长安,仍然是白未秋。此时见到自己的女儿,心中大觉有愧。
他问:“取了名字吗?”
阿尼娅道:“母后给拟了封号,叫瑶,说是名字等你回来再起。”
“目宜笑,琼瑶皆英。瑶郡主,倒是个好封号。”李言宜将小郡主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看她闭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俯首去贴她娇嫩的小脸蛋。孩子不熟悉他的怀抱,又被他的胡茬刺痛,委屈得大哭起来。
“哟,哭了。”
素F接过他手中的孩子,道:“王爷还没有抱惯,小郡主是还不熟悉爹爹呢。”
李言宜摸摸下巴,说:“名字就叫晏晏吧。”
“燕燕,飞来飞去的?”
“不是飞来飞去的燕,是言笑晏晏的晏,笑起来好看。”
阿尼娅噗嗤一笑,歪头道:“不笑的时候也好看呢。”
李言宜回京之后就入宫述职,皇帝行了封赏,就下旨要让他回封地了。
太后万分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李言宜于永康十年的chūn天,离开了长安,去往封地。他的封地是江东的昌、浩、荣、貅四郡。
王府设在荣郡的云州。
云州,能看到白云的地方,李言宜抬头去看,又想起了白未秋写下的诗句。
虽去清秋远,朝朝见白云。
白云苍狗,浮世流年。
白未秋的病勾勾缠缠,绵如秋雨,总不尽去。皇帝害怕白未秋真的就那么一病不起,于是让他给家人写信,他摇摇头,轻声道:“不用,我亦无话可说。”
皇帝在他的chuáng前俯下,看见白未秋的面容一日日枯槁,病体支离,如深秋睡莲,他忍不住伸手触碰白未秋的脸。
“为什么我们会成这样?”皇帝犹自喃喃。
白未秋紧闭双眼,并没有答复他。
“尚翡。”皇帝唤道。
“奴在。”
皇帝慢腾腾地走着,梦游一般,他举起一只手,回身指向白未秋。
“他、他会死吗?”
尚翡伶俐,顺口接道:“陛下皇恩浩dàng,白郎君会慢慢好起来的。”
皇帝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想批阅折子,只觉得心烦。于是去了新得宠的美人处,听歌赏舞,倒也能混过一段时日。
此时柔然虽被赶出了h唐,但还是时不时在边关骚扰。西北历经战事,元气大伤,正是恢复时期,朝廷拨下的赈济款被层层侵吞,落到百姓身上已是少得可怜。近些年后宫又进了不少美人,chūn宵苦短,君王不朝,皇帝越发不爱理政务。皇帝在涂美人处用了晚膳,尚翡提醒今日是十五,按祖制应该去皇后宫中的。
皇后宫中如今有了孩子,倒也热闹,二皇子名叫李雍和,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如今也快四岁了。他煞有介事地跟皇帝行了礼,皇帝看着他机灵可爱的样子,便问他新认了哪些字。他一扬头,得意地看着皇后。皇后笑了笑,说道:“和儿的意思是要我来说,人家很了不起的,认字算什么,四书都开始读了呢!”
“父皇,孩儿还会作诗呢?”李雍和摇头晃脑地念道:“一朵嫣然两朵娇,三朵成群色如绡。不堪时时留蝶舞,故停园外落悄悄。”
皇帝一怔,皱了眉,问道:“这是你自己作的诗?”
李雍和骄傲地将头一点:“正是孩儿!”
皇帝沉思不语,皇后让莲雾抱了李雍和出去,亲自取了清凉膏拈在指尖,轻轻为皇帝按揉着太阳xué,皇帝闭上眼睛握住她的手,沉声道:“雍和太过聪颖,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皇后奇道:“哦?像谁?”
皇帝见她没有想起来,便笑了一声,道:“不提也罢,聪颖总是好事。”
皇帝在皇后的寝宫中用完晚膳,宫女将盛着清水的铜盆举过头顶,供皇帝净手。
幼嫩而白皙的手微微颤动,指尖如玫。
一如软凸而轻dàng的身姿。
“榴清,抬起头来。”是皇后的命令。
叫榴清的宫女年纪不过十六,面容姣丽,她带了点怯弱,抬起头来盈盈浅笑。
当晚皇帝临幸了榴清。
他的后宫有那么多的女人,每一晚他都能拥着不同的女人,感受她们鲜活而美丽的ròu体所带来的快乐,既快又乐,他仍然空虚。
☆、第 28 章
这年九月,秋雨淅沥不止,柔然军队卷土重来。驻军苦战不敌,失了星远、中一两处重镇。
战事频繁,jiāo战不久,朝中以陆太师为首的大臣主张割地求和。
笃义王李言宜坚决主战,若是兵力不足,就去西凉借兵,绝不能向柔然低头,一定要将柔然赶出天山以北,永远无法进犯。
西凉同意了h唐的借兵,李言宜这一去又是两年。
李言宜说到做到,他带着军,先惩治了当地的贪官污吏,使得军民一心。然后将柔然人赶出了天山。天山脚下太过荒凉,他迁来居无所安的西羌部落,让他们在此处安居乐业,并设下都尉府,派了重兵镇守。
李言宜屡建功勋,权势与当年才从西凉回来时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年他回到长安的时候,他唇边蜿蜒的诗意已经被风沙打磨成了执着的刚毅。他的轮廓更加分明,鼻梁秀挺,愈加迷人。
夜宴仍然设在大明宫,太液池边。
太液池的飞花与月亮,曾经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李言宜仰头gān了一杯酒,倚着栏杆,醺醺然。杯中空空,不知是谁又给他斟满,他举杯朝月,吟诵道:“匣中一片月,光采照我多。观此纷意气,提剑向重阿。重阿葳蕤,朱岩绿萝。仰看chūn雪,俯听秋歌。无舟可济渡大河,嗟余嗟余任蹉跎。前瞻兮白水,回首兮沧波。”
皇后在离他不远处的柱旁,赞了一句。
“七弟好兴致。”
李言宜垂着头,轻声问了一句:“他好吗?”
皇后抿了抿唇,正要回答,一个锦衣金冠的小孩子冷不防扑进了她的怀中,撒娇道:“母亲,雍和差点找不到你。”皇后弯腰抱住他,他歪头看见了李言宜,眨巴着眼睛,轻声问:“他就是七皇叔吗?”
“是啊,还不快叫七皇叔。”
还没等得及他叫,李言宜就上前将他抱起来,往天上扔了一下,哈哈笑道:“七皇叔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如今已经长这么大啦。”
李雍和也哈哈笑,抱住他的肩膀,叫道:“七皇叔回来得给我讲你打仗的故事,人人都说男儿当如笃义王,我可想知道七皇叔有多厉害啦。”
“哟。”李言宜惊道:“小嘴儿这么甜。”
皇后将他从李言宜怀里接过,柔声道:“七皇叔才回来,还没有休息过,等他有空再跟你讲好不好?”
“好。”李雍和很乖巧地点点头。
“现在去跟绯羽吃果子吧。”
绯羽上前牵住李雍和的手,将他带离了皇后身边。
皇后目送着李雍和回到席间,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他好你就会欢喜吗?”
“什么?”李言宜没有明白。
“在这大明宫里,困死在冷彻心扉的碧瓦朱墙,你觉得他会好吗?”皇后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如果我说他不好,你会带他走吗?”
“你怎知我不会?”李言宜只反问了一句。
皇后微怔,随即笑道:“七弟,如今你屡建战功,实是h唐之幸。”她走近一步,唇角含笑,明艳而端庄,声音轻缓:“将来雍和还得多仰仗你,我先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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