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城楼,君合彳亍良久,因算计着程容华总要再一个时辰才会回宫,自己不想回去做那惹人厌的头儿,且想到宫人们在一处赌钱玩乐,心中也颇为腻烦。他朝合余宫处望了望,此时若是去寻炜衡倒是不错,纵不能一起守岁,尚可一同吃两杯酒说说体己话。可想到日间那一出,自己此去恐又要被炜衡取笑,想着都已臊起来,便转身朝另一边去了。
除夕之夜,远处家宴的仙乐风飘,处处宫苑皆是宫人们欢声笑语,不时还有烟火腾空,映的眼前的路亮一阵暗一阵。风chuī的君合脸上有些疼,他缩了缩脖子,却依旧不肯回宫,只一味寻着僻静处往里钻,仿佛如此才能使他焦躁的心静上一静。
这一路走下来,终于将那烟火欢笑丝竹曲赋之声丢在了远处,君合才发现自己竟从一条小路抄到了镜湖边。因前几日下过两场雪,湖水这一面偏又是照不到日头的,早已结了一层冰。君合忽玩心大起,小心翼翼的的撩起衣摆,踏上冰去。
才一脚落上去,已听得吱吱嘎嘎的碎裂声响,君合更觉得兴奋异常,便提了一口气,故意不肯用轻功,结结实实的落上第二脚,又听到一阵声响,他简直快活的快要跳起来。如是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湖中央,接着月色和宫灯微弱的光亮,还看得到来时路上一路碎裂的痕迹。
君合举目四望,亭台楼阁、桥梁岸堤,似是极近又极远,在抬头看时,月朗星稀,远处还偶有烟花绽放,隐隐仍有爆竹、乐声传来,这一切真真妙极,只可惜……君合心中忽想到,只可惜炜衡不在,见不到这难得的一景,便是回去说与他听,也难如亲眼所见般动人。
想到这一层,君合忽然心中一动,细细想来,每每他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吃到什么、读到什么,心中皆是想着此事此物定要与炜衡同享、若是此刻炜衡在便好了。忽又想起日间炜衡所说“他已明白”、“日后便明白了”等语,心猛地跳了起来,只觉得脸上发烫,甚至寒风chuī面也觉不出凉了。
君合想这心事正在出神,却未注意一阵水声传了过来,桥底下却飘出一只小舟,摇摇晃晃朝他行来。小舟上摇桨的小厮问道:“爷,前头都结冰了,要停下还是调头?”
建元王从小舱中走到船头,理一理大氅,朝那冰面上望去,只见恍惚间仿佛一人立在冰上,便问:“你看那可是个人?”
小厮笑道:“爷您糊涂了?这寒冬腊月冰面上怎么会……呀!真是个人!嘿――!”小厮冲着君合喊道,“什么人在那?!”
君合被这一声呼喝惊地回了神,见一小舟已快要行到跟前,一时着慌,打算使个轻功遁去,想着夜深昏暗也不会被认出来,结果刚要凌空,却不防因在冰上站了许久,脚已经冻僵了,竟直直的摔倒在冰上。
这一摔不要紧,原本早已被他踩得碎裂松动的冰面骤然碎成几块,君合未及挣扎,便跌进了冰水里。
那小厮见状唬了一跳,连忙将加紧划了几下,凑到君合附近,将船桨递给正在挣扎的君合道:“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君合纵然识些水xing,却因这一吓、另加这刺骨的冰水,早已顾不得什么,抓住船桨便爬上了船,跌跌撞撞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谢。
那小厮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怪我,若不喊你那一声,你原本立在冰上好好的,也不会落水――咦?你立在冰上做什么?”
君合抬眼看看小厮,又往后一看,却见建元王立在小舱前头,连忙又行了一大礼。建元王看他,笑道:“原来是你,这我倒不奇了。”
小厮见建元王认得君合,便不再cha话,径自退到小舟另一头去了。
君合听建元王此言,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建元王见君合跪在船头瑟瑟发抖,便解了大氅给他披上,君合受宠若惊,连连推辞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建元王面无表qíng,只将大氅披上道:“本王给你披你且就披上,这寒冬腊月你落了水,此处又离宫苑甚远,一时暖不过来,要了命也是有的。”
君合心中感动,道:“奴才贱命一条,也抵不过王爷的一件大氅啊!”
建元王听言冷笑一声,不再理他,只命小厮将小舟快些划回去。君合仍低头跪在船头,一动不敢乱动。
及至船靠了岸,建元王才道:“你同我到景明宫去,本王还有话问你。”
君合知道这景明宫是皇帝特赐给建元王的内宫,准他偶尔在宫内留宿时居住的,因他对建元王总莫名的有些惧意,实在不愿前去,便道:“奴才是趁着主子赴宴偷溜出来躲懒的,若不早些回去,恐怕主子责罚,请王爷开开恩罢。”
建元王却道:“数月前中秋之时你曾应承我什么可还记得?”
君合一愣,才想起中秋那日曾答应建元王夜里要到镜湖边去见他,而后却因炜衡与地震之事忘了个gān净,正yù分辩,建元王又道:“那日你慡约,本王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而今本王又救了你一命,你竟还敢当面回绝我不成?”
君合张口结舌,只得道:“奴才不敢――”
“那便莫再多言,且回宫中再说。” 建元王说罢拂袖而去,君合只得与那小厮跟在身后。却不知建元王究竟有什么话要与他说,且看下回:事败露柳君合供谋,计得逞徐贵人献舞。
☆、事败露柳君合供谋,计得逞徐贵人献舞
却说君合跟了建元王,一路到了景明宫内,小厮派人取了一套gān净衣裳换给君合,便领着他到了殿上,建元王坐于榻上,端着一杯茶啜饮。
小厮带到君合后便退出殿去带上了门,君合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殿内的地龙烘得满堂gān燥温和,他却因刚刚的落水和此刻的张皇而止不住地战抖。
建元王饮着茶瞥了他一眼,道:“你怕什么?”
君合忐忑道:“奴才蠢钝,不知王爷两番召见,究竟是犯了什么过,也不敢多问只是无论如何,只求王爷饶了奴才。”
建元王不动声色,道:“你可不蠢钝,我与你不过见过几次,却早已看出你绝非善类。本王尚且如此,你以为你在这宫中能瞒他人到几时?”
君合听言更是紧张万分,连连磕头道:“王爷饶命,奴才不过一个小太监,绝无害人之心,王爷此话,奴才实在不敢领罪!”
建元王缓缓放下茶杯,道:“饶命?那日我约你相见,今日又特带你回宫中来,我若想取你xing命,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君合已是汗如雨下,心里盘算着从何化解,却一时没个注意,只得继续磕头讨饶。
建元王见他只一味不肯开口,不免失了耐心,道:“事到如今还要给本王装下去?你除了装傻,就再无别的本事?别人可能一时不察,可是若说伪装面目掩藏本心,还无人能出本王其右。你就不觉得自己是在班门弄斧吗?”
君合听到此处,心中早已没了底,却又无话应对,仍磕头道:“奴才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王爷!请王爷明示!”
建元王却起身踱了两步,走到窗前,静默片刻,将手一背,道:“好,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自己想考武状元,却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入宫。家道中落的武人何其多,我竟从未听过有自宫为宦的?
“程容华与容妃势力对立,你身为程容华宫中首领太监,却整日与二皇子厮混在一起,对此程容华不可能不知qíng,却又默许你继续如此?
“你说你习武出身,言谈中却分明听得出曾读书习字,那日所言,更是对政事也有了解见地,平日却又装作唯唯诺诺胸无大志的奴才相,你究竟是谁?!
“你若在继续装傻,就是在挑战本王的耐心了!”
一席话说完,君合早已面如土色,方知自己苦心筹谋欺瞒伪装,在建元王眼中却不过雕虫小技。瞒得一事一时容易,事事桩桩皆被他看破,若想再撒个弥天大谎从头到尾瞒过去却是难如登天了。又想着他所说最后一次机会等语,心中不免打鼓,敛声屏气,果探得殿外有四五个高手潜伏的气息,心下大惊,若再装傻下去恐怕xing命难保。
君合偷偷抬眼望了一眼建元王,见他气定神闲,全无刚才怒意冲冲之状,心内大罕,道这王爷果然不同凡人,怪道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心惊胆战。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总是如此被他压过一头,被他牵引着如此这般,便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君合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身正面对着建元王,亦换上一副淡然面孔,不卑不亢行了一礼,道:“既然王爷如此慧眼,奴才也不必再隐瞒,王爷何不猜一猜,奴才究竟是何人?”
“哦?”建元王挑了挑眉,勾起唇角道:“这倒有意思。”
君合亦微微一笑,道:“王爷将奴才带回宫中,摒退宫人,又苦苦bī问,既知奴才非寻常宫人,难道不怕bī急了伤了王爷的xing命?”建元王听言哂笑一声,君合却又接着说道:“似王爷这般思虑周全的,定不会有这等疏失,既奴才已打算招认,还请王爷命几位高手暂且退下,也防这机密要闻被多几双耳朵听去。”
建元王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忽的一动,道:“你果然不同凡人。”说罢轻叩了窗棂三声,那本已微弱的气息再探寻不着――只是究竟是否真的退下了,君合依旧不得而知。
君合定定心神,微笑的看向建元王,等着他开口,建元王亦笑了一笑,道:“你既明知已逃无可逃,又何必再多此一举,不如直接招了吧。”
君合笑道:“奴才想着,以王爷的xing子,奴才如此,或许还能留一命吧?王爷尽管猜,奴才自没有再撒谎的道理。”
建元王定定的看向君合,低头又逡巡几步,而后停下脚步,又笑着对君合道:“金宰相。”
君合听言大吃一惊,待yù转圜,神qíng却早已败露,心中懊恼不已,只得qiáng笑道:“王爷果然高明。只是……王爷究竟是如何猜出的?奴才自以为没有任何线索指向我家大人。“
建元王微微一笑:“的确没有任何线索,本王也根本无从猜起。只是有如此qiáng大的势力和野心计谋,恐怕除了他也再无他人了。”
君合苦笑道:“想不到竟是诛心……王爷英明,死在王爷手上,奴才心服口服。”说罢心中哀叹,事已败露,只得求死以报大人恩qíng了。
建元王却道:“死?你明知我会饶过你,又何须拿此话来相激?何况你死了又如何?我早知你与合余宫的夏炜衡相jiāo甚密,只怕他也是你的同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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