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施过了针了,一名老太医便出了来,只对金玉说道:“他这病是误用了药才这样的,他体质虚弱,咱们以往用药都仔细裁度着,如今更不能随意了。”金玉便道:“果然是那郎中的罪过。只是说到妙手仁心,谁及得上几位老太医?且老太医一直看惯了他的,是知道他的,别人纵是医术高明,也未必有这样明白。”那太医便谦辞了几句。云枕却说:“不知道那位傅大人是什么官品?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不知道这样的大人物,险些冒犯了。”老太医却是讳莫如深。
最终回 秋尽江南叶未凋 青山隐隐水迢迢
傅天làng渐渐回转了,能睁开眼醒来了,才见金玉清瘦不少,方伤感道:“我也不该这样,惹你劳心劳神的。”金玉便道:“那咱们从今都要好好的了。”傅天làng方点头笑了,说话间,翠环又炖好了jī汤递了进来。那金玉看着这热腾腾、油汪汪的jī汤,只觉得喉头发紧,也不记得自己多少天没沾油脂了。那傅天làng吃了两口,又觉得油腻腻的,吃不下去,金玉便笑对翠环道:“你先在这儿伺候他用饭,我帮你拿下去。”却是金玉拿了半碗jī汤,到了后厨,蹲在炉子旁咕噜的把汤吃了,又把ròu骨汤渣大咬大嚼,只觉滋味无穷,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虽如此,他仍把两jī腿留着,让翠环、云枕有ròu吃。
金玉擦好了嘴,边回房间,边算着朝廷发俸的日子,眼看已回了房中,见傅天làng用过饭了,那翠环便退了出去。傅天làng吃过了饭,又对金玉笑道:“你也来坐,咱们挨着暖些。”这屋内现只有这房间烧着炭,却因这炭不好,烧多了会熏人,故也不是特别暖和。金玉又道:“你可冷了?让翠环给你汤婆子换水?”傅天làng拉了金玉,一起盖着被子,又说:“这也不必。我看翠环虽说是丫头,但从前就不gān粗活的,这天寒地冻,可别叫她忙乱。浣洗衣服的活计也就免了她罢。”金玉笑道:“她是我的妹妹一样的,难道我不知道疼她?村口那儿有些妇人说冬日农闲,愿意gān些捡柴洗衣的活计,几个铜板便能打发,故也不必劳动翠环这个娇小姐。”傅天làng边点头边说:“咱们日子虽比不得从前,却也很好了,那些农妇倒很辛苦。”金玉点头说道:“可不是么?若是从前,倒可多赏她们的,只是如今我们也是捉襟见肘,顾不得旁人了。”傅天làng也不提这个,只笑道:“最近天冷,你还画得了画么?”金玉却笑道:“画不了了,且笔墨纸砚都贵,我拿了几幅去卖,倒还有个好价钱,能换只jī给你补身子的。”傅天làng闻言,只是低叹。金玉又笑着劝道:“这有什么的?过两天就是发年俸的日子了,且到了年关,朝廷对皇亲都另有恩赏的,总少不了咱们这一份的。”傅天làng只苦笑道:“听你这话才知道艰难,你以前能知道发俸禄什么日子、朝廷什么时候赏赐?”金玉便道:“那是我以前不知道惜福,现在知道了。且我们人参ròu桂都吃上了,到底不算贫苦,该乐还是要乐的。”傅天làng心里是知道数目的,想着他病一场,又要入贫了,便笑道:“我从今果然要宽心些,怎么病的起呢?”二人方笑了。
二人方说着笑,又听见云枕来报说:“白探花和huáng夫人来了。”傅天làng和金玉忙要见他,金玉想起厅里的铜炉已经当掉了,便道:“请他们来这儿才好。”云枕便请了白术、huáng芩来此间。白术、huáng芩方回府,听说了云枕来请过几回,慌忙就来了。二人来到宅邸,见花木萧条,门庭冷落,甚为怆然。云枕引这夫妻进了房内,huáng芩、白术便先拜见县公。那金玉笑着让过了,请他们坐下。huáng芩见二人都是脸huáng肌瘦的,甚为不忍,却仍堆起笑来,免得对方难堪。倒是白术脸上是藏不住的,又问道:“傅卿这病怎么了?”傅天làng笑道:“这烧也退了,已大好了,只是无力,多炖几只jī就好了。”说着,傅天làng又话头一转,道:“两位也是的,不拘哪天也行,这一路雪滑,也是难行,若是摔到了贵体,我也是不安的。”白术便道:“哪顾得这些?”huáng芩又颇为自责:“也是我想得不周到,竟也不知道李善德离了医馆,也没留个好大夫接应。”傅天làng便道:“如今都好了,huáng夫人再说这话,倒折煞我了。”云枕在旁说道:“倒是可巧,怎么就碰着了那个‘傅郎’,看起来派头倒是很大,两句话就让老太医下着雪就过来了。”
白术便道:“他是新入京的,你不知道,祁公仍在外,这傅郎就是祁公留在京城的眼睛,旁人没有不怕他的。且太后、今上也都很信任他。”傅天làng便道:“这到底是什么来头?”白术说道:“这人名叫傅幽人,他在塞外参军的,后被祁公赏识当了参谋,又因祁公与伏圣后的弟弟伏将军有些龃龉,那伏将军便拿傅幽人出气。刚好祁公出战时,傅幽人犯了军规,伏将军趁势要杀了他。只是那曹太华的儿子曹姜也在军中,为傅幽人求qíng,虽死罪可免,但傅幽人仍受了宫刑,身体倒很受损,还说差点流血不止死了,据说祁公衣不解带的亲自照料,傅幽人好不容易好了,却也不能参军。祁公为他修书请求圣眷,又把他送了回京,这傅幽人便进宫当了内侍,也是很得圣心的。”云枕暗道:“这小猴儿对部下哪有什么真心?对傅幽人照拂怕也是为了笼络人心,顺势将他送进宫还能做他的耳目。只是这小猴儿睚眦必报,怕如今也与伏将军梁子结大了,不知怎么收场。”傅天làng却想:“这说到底竟是伏圣后和皇太后之争,还是不要多问为宜。”故傅天làng只道:“到底是傅郎好心肠。我如今好了,也不知如何谢他。”白术却道:“此人很是孤僻,你去求见他还未必肯见你。且他是举手之劳,未必放在心上。”傅天làng又道:“他不受我的谢,是他的事,我不谢他,则是我的不好了。”白术又道:“他如今是宫中内相,你要见他也不易的。”
那金玉却说:“过两天我到宫中领赏,说不定能碰着,到时再谢他便是了。”傅天làng方点头。
huáng芩却道:“我见过这傅幽人几回,只觉他yīn沉可怖,不像乐善好施的,也不知为何忽然做这好事。”白术却笑道:“夫人也小心太过,他身为军中好汉却受宫刑大rǔ,变得yīn沉些也是有的,也不一定是个见死不救的。”huáng芩虽不敢苟同,仍笑道:“那是。”huáng芩与白术探视过了傅天làng,也不忍多加叨扰,便先离去,临行前,huáng芩又悄给了翠环银两。回至府中,huáng芩便命人送些好炭、冬衣、ròu菜等必须之物至傅、金宅里。过两日,huáng芩又趁入宫请安之便跟太医打听一下,再令人送一应药材。那皇后却也有些敲打huáng芩,只道:“你已非玉府之妻了,还对他这样体贴,倒不怕太后不喜欢?”那huáng芩却道:“太后现在哪里还记得傅家、玉家呢?她现只瞄着伏家罢了。”皇后却道:“可你这样,倒不怕你丈夫吃醋?”huáng芩方笑道:“他比奴可更用心,是个极好的。”皇后方点头,又叹道:“唉,得郎君如此,就算身份不高,但也比那些朝三暮四的贵人好呢。”huáng芩方点头答应。
这金玉算好了日子,已穿戴整齐,进宫领俸禄并chūn赏。那内监包了一包银子,给了金玉,金玉叩谢了隆恩,便有问道:“不知道阁下可是傅郎?”那内监闻言色变,只道:“奴是卑贱人,怎么会是傅郎呢?”金玉又问:“那傅郎在何处?”内监笑道:“大概正在圣上跟前伺候罢。”金玉方点头,便去了,走到外间,却见外头汉白玉的长阶接着白茫茫的地,上站着一个鸦黑的身影。那人忽而回头,却是一脸玉色。他身边簇着几个小太监,都提着炭笼,给这人行走时供暖。金玉方道:“这人莫不是就是傅郎?”
傅幽人见了他,便缓缓走到他的跟前,深施一礼,只道:“拜见玉县公。”金玉微愣,又说:“你怎么认得我是玉县公呢?”傅幽人也是一愣,只笑道:“听说贵府有人病了,不知如今怎么了?”金玉忙也作揖,说道:“如此也要感谢阁下,他看了大夫吃了药,已经很好了。”傅幽人微微一叹,又笑道:“很好,很好。”金玉站在风中,只觉寒冷。傅幽人见他哆嗦,又说:“京城天冷,你们为何不移居江南?闻说那儿水土养人,对病人也很有益的。”金玉闻言一愣,又笑道:“确实如此,我倒从没想过。”傅幽人又道:“京城气候不好,人多眼杂,若非真富贵人是很难待的。”金玉听得,似是醍醐灌顶,却见傅幽人一叹便离去了。
金玉拿了赏银,回当铺赎回几样要紧的,又买了一只jī几样果品及一壶酒,兴冲冲地回了家。如今他们也无分主仆,待饭菜备好后,金玉、傅天làng、翠环、云枕四人便披着毡子,围在刚赎回来的铜炉旁,手里捧着饭菜,边唠着家常边吃了起来。那金玉又说:“咱们不如搬去江南住罢?那儿倒很宜人。”傅天làng便道:“玉郎既这么说,就等开chūn,咱们一并去了罢。”
到了chūn明,chūn暖花开,边境大乱已平。祁县公擢为祁国公,曹姜封侯,伏将军封王,皇帝又大赦天下。尊亲王得脱圈禁,圣上乃念其血亲之缘、昔日之功,不忍再三加罪,仍领王爵位,封安南王,至南州上任州官,仍按亲王位供养。这安南王至也已白发苍苍,比昔日苍老不少,金玉将他接了回府。
那安南王入府,到了大厅,傅天làng、云枕都来拜见。安南王忙扶起他们,又说:“我也难受此礼,我还该拜你们不离弃犬子才是。”傅天làng忽而想起尊亲王当年何等威风,如今却是垂垂老矣,不觉感伤。却听见有人开门,原是翠环扶着一个妇人出了来。安南王一看,不觉红了眼眶,只道:“王妃……”玉母却含泪道:“我已被废为庶人,且并无恩赦,实在担不起这一句‘王妃’。”那安南王却道:“不管怎样,你终是我的妻子。”二人执手相看,也是老泪纵横。
翠环忙劝道:“如今也算是柳暗花明了,也不愁后半辈子了。有什么好哭的?这样还哭,真是不知道惜福了。”这老夫妻方抹了泪,又点头笑道:“这丫头还是这伶伶俐俐的样子。”翠环又笑了,说:“如今这宅子也找到卖家了,等一切停妥,咱们就往江南定居,都说‘秋尽江南叶未凋’,咱们也要去那儿过冬,也不受京城这冷死人的大冬天。”金玉也笑道:“可不是,从今虽不是上等人家,却也起码算得上三流门户罢,倒是很好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木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