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旭伸手在他额头上揉了揉,低声道:“我没遇到什么凶险,只是遇见了一个人。”
“谁?”萧素寒看他神色郑重,不由紧张了起来。
“你还记得dòng庭仙吗?”
雨水滴滴答答顺着雨檐滚落,屋子里泛起浸透了糙木气息的湿意,萧素寒紧了紧衣襟。他已脱去了被打湿的外袍,此刻不过穿着亵衣斜倚在chuáng榻上,一边听边旭说话一边出神。
这位大少爷睡不惯糙木填制的枕头,便不客气地枕在边旭的腿上,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来,dòng庭仙来到云水,还做了这里的苗后,是为了利用此地的秘术改换自己的相貌?”他啧了两声,又道,“这改变形貌的法子,难道跟易容术一般么?”
边旭摇头:“江湖上有极擅易容者,但所用之物也不过是面具等物,那些面具再薄如蝉翼,也终究会被撕下。可苗家这门秘术却并非如此,这术法叫做‘蝶变’,面目一旦改变,便如天生一般。”
“蝶变之术,极其复杂,要先在脸上绘好改换的部位,削减处敷上青泥,增高处则敷上朱泥。青泥中有食腐虫的虫卵,它们破卵而出后会循着青泥的轨迹蚕食,被它蚕食过的皮ròu光滑平坦,绝无一点疤痕。朱泥中则是月蚴的虫卵,月蚴会钻入皮下,与血ròu相融。敷完这两种药泥,只将养月余,此人便已改换相貌,再无一点破绽。”
萧素寒听得头皮直发麻,他欠起身子,瞠目结舌地道:“原来这个秘术,就是让虫子去啃自己的脸,这也太恶心了吧。”他顿了顿,“说来那dòng庭仙的长相已是极美,还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她……”
他看向边旭,声音低了下去:“她就这么喜欢你么?”
边旭怔了怔,而后摇了摇头:“她或许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只是她从前眼高于顶,所见的总是旁人对她百般追逐,还从未尝试过求而不得的滋味,所以执念太深,才会错到这个地步。”
萧素寒显得有些唏嘘,他叹了口气,又重新枕回边旭的腿上。
边旭想了想,又把dòng庭仙最后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他低声道:“听她的口气,似乎云水有什么会对我们不利。”
萧素寒怔了怔:“她是指苗王么?可……这几天我们在此处碰到的种种危险,都是苗王出手解围,今日还特意让人送了那盏灯来,看样子并不想伤我们的xing命。”
边旭显然也在考量此事,他迟疑道:“我只是奇怪,苗王为她改换了形貌,她又对苗王许诺了什么。”
萧素寒猛然想起白日里察觉的那件事,他不由自言自语:“难道是dòng庭仙的无音心法……”
“你说什么?”
萧素寒将那些苗女脚铃声摄魂之事说了一遍:“我之前还没想到此节,现在想来,那铃声与无音琴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这些苗女看起来不懂武功,更没有内力,可是百千人同时起舞,那银铃的威力并不逊于无音琴。”
边旭点了点头:“不错,她的无音心法已超过她的师父,先前chuī奏木叶引我出去时,乐声中便有摄魂之意,我当时意志恍惚,竟未察觉。只是她模仿晚晴的形态太过相像,反而让我起了疑心,猜出她的身份。”他转念一想,“苗王要这摄魂之术做什么?他在这云水,甚至是整个苗岭,已如皇帝一般,难道还有什么东西竟是求而不得的么?”
萧素寒皱起眉头:“这个苗王总让我觉得古怪,却又很熟悉,”他伸手摸上边旭的眼角,“你有没有觉得,他的眼睛跟你很像。”
边旭微觉奇怪:“他昨夜一直戴着面具,你怎么会看见他的相貌?”
他这话说得萧素寒一惊,犹疑着道:“我怎么记得他在我面前揭下了面具,面具下的眼睛又黑又亮,跟你的十分相像。”他模模糊糊地回忆着,喃喃道,“可究竟是在哪里看见的,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难不成是做梦?”
边旭见他看着自己,神色却飘忽起来,不由低下头在他鼻子上拧了一把,低低道:“不准看着我想别人。”
萧素寒蓦然回过神来,听了他的话微觉好笑,他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听那来送灯笼的女子说,等蛊神大宴结束后,通往白水峒的索桥便会重新打开。这苗王若无不轨之心,我们到时候便离开这里,去别处查食蛊教的事,如何?”
边旭摸着他的头,轻声道:“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便是。”
萧素寒忽然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亲,他目光清澈如水,说出的话却很有些深意:“我还想去白水峒的温泉,你陪我。”
☆、第十八章
六月十五。
清晨的风带来一丝盛夏不该有的凉意,南宫翼与苗王并肩站在极高之处,俯视整个云水。
“还魂蛊制好了么?”
“好了。”
“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
“什么事?”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你怎知还魂蛊还有用?”
“当年南宫门主以寒天玄玉为棺,埋葬他心爱之人,这寒天玄玉是天下至宝,即使过去百十年,也可保尸身不坏。只要尸身不坏,还魂蛊便可令她死而复生。”
南宫翼显出些微惊愕:“寒天玄玉的事,你竟也知道?”他笑了笑,“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苗王。”
苗王静了静,又道:“先前多亏你提醒,我的人已传来消息,落梅山庄同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人前些时候都来到巫州附近。不过,他们没有向导,”他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我的信徒们会把他们带进泥沼深处,他们会走入醉花yīn和紫藤瘴的迷雾中,永远也找不到云水。”
南宫翼点头:“既然绝了后患,那我们何时动手?”
“今夜。”
“今夜?大宴之上么?”
“不错,”苗王低声道,“云水之源,神木之祭,就在今夜。”
“哦?原来苗王布这样大的局,就只是为了以他为祭品。”
“他是这世上唯一可做祭品之人。”
“怪不得,苗王甚至不惜为此得罪落梅山庄。”
苗王忽然笑了,他抬起脸,一双沉黑瞳孔盯住南宫翼:“此间的事,谁会泄露给落梅山庄呢,难道是南宫少主么?”
南宫翼苦笑道:“还魂蛊对我来说关系重大,我又怎会把此事泄露出去,自讨苦吃。”
“说的也是。”
“我先告退了,免得他们发现我不在,生了疑心。”南宫翼轻声告辞,而后一跃,便失去了踪影。
苗王静静地看着他离去,他身后的两名少女正恭敬地低着头,似乎在等他的吩咐。
“去准备宴席上的酒馔吧。”
“是。”
“还有,不要打开我那间屋子,屋里关着的女人也不必管了。”
少女轻轻应了,这才缓缓退下。
夕阳的余晖投she过来,映得树叶一片金红。萧素寒坐在树屋的栏杆上,看着下方青石板路上排着队前行的苗家少女们。
那些少女没有戴满头的银饰,只将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穿着白色羽毛织就的长裙,赤着双足在路上行走。她们将修长的银制灯盏摆放在道路两侧,灯盏里盛满了清油,显然是为了晚上的大宴照明用的。
“今天晚上一定会很热闹吧。”萧素寒低声嘀咕了一句。
“当然会很热闹。”有人大喇喇地在他身边坐下,点头附和。
这显然不是边旭,萧素寒不用转头也猜到了来人是谁,不由撇了撇嘴:“怎么,伤好得这样快?”
“还是多亏了落梅山庄的灵药。”沙漠蝎子嬉皮笑脸地道,他也正低头看着下方,想了想道,“看样子,今天是此处祭祀的大日子啊。”
“什么祭祀?”
“苗地各个寨子都有自己祭祀的方式,有些地方是杀牛祭祖,有些则是祭鼓,或是祭树。他们祭祀的日子也各有不同,寻常小祭一年一次,若逢大祭,则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一次。”他指着路上那些苗女,“你瞧她们穿着的是白鸟衣,那是大祭之日才会穿的服饰,可见今夜便是云水的大祭。”
他说完,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这神叨叨的地方,祭祀的多半是蛊神,只是不知以何物为祭品。”
萧素寒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蝎子,你从前都在大漠呆着,为何对苗地的许多事知道得这样清楚?”
“听义父说的,”沙漠蝎子提起这位义父,不由有些闷声闷气,“他原先还未曾得到那页逐影刀谱时,只能在市井间随意混饭吃。那时有一帮雇主就是从苗地去往塞北,他们颇通毒蛊之术,十分神秘。义父跟他们混迹了一段时日,便听说了一些关于苗地风土,还有蛊毒等物的事。”
萧素寒点了点头,又重新看向树下,他看到刚刚走过去的那队苗女手中抱着长长的陶罐,不由“咦”了一声:“那是宴席上要喝的酒么?”他抽了抽鼻子,隐约闻到了些许酒香,“好像不是先前那种糯米酒。”
沙漠蝎子嗅觉敏锐,自然闻得更清楚:“这气味微腥微苦,酒中显然是泡了蛇胆,而且不是寻常蛇胆,是雄蝰蛇王的胆,极其珍贵难得。这蛇胆xing凉,用来泡酒可祛肝火,夏日饮来十分滋补,看来这苗王还是个懂养生的人。”
萧素寒听他竟扯到“养生”上头,不由嗤笑了一声,倒有点想品尝品尝这极珍贵的蛇胆酒的滋味。
沙漠蝎子却又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说来,你可曾见过边少侠饮酒?”
萧素寒想了一想,这才发觉自认识边旭以来,似乎从未见他喝过酒,就连这一路上苗民们款待时献上的糯米酒他也没有碰过,不由摇了摇头:“还真没有,你怎么问起这个?”
“我只是觉得,他这人体质古怪,不受任何药xing,连瘴毒都不怕,不知喝起酒来会不会千杯不醉。”沙漠蝎子说到这,狡猾一笑,“咱们不如趁今夜,灌他几杯,看看他酒量如何。”
萧素寒微微一怔,随即便摇头道:“不好。”
“怎么,”沙漠蝎子瞅着他,“少庄主竟还怕他?”
他这是故意激将,萧素寒却不上当,只向他道:“你知不知道他武功大成,内力也jīng进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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