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窦宪在楚归院子里等了个空,问守院子的大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窦宪让随身的侍卫去打探一下,便知道了东来居里发生的事,而楚归现在却是故意躲着他呆在钟府里。
窦宪心里一时颇不是滋味。他也曾考虑过要不要告诉楚归,可是此事gān系重大,他又何尝不知道韩纡之子又算他哪门子仇人,他真正的杀父仇人连说都不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普天之下,谁敢向君王讨个公道!可是他不服,心中不平难消。
那是生他养他的父亲,是疼爱他的祖父和叔叔,即使有过错,却完全罪不至死,他没法就这样当作此事没发生过一样;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时,便无法忘记这背在他身上的血海深仇。
这只是他一人的所背负的罪孽便好!gān系帝王之事,牵扯甚多,他连说都不敢轻易说,也从未将仇恨吐露出口过,他又如何敢让楚归趟这趟浑水。
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是他,爱恋着楚归的也是他,这两个他都如此深刻而沉重。他原本以为,他只会背负着血海深仇过完一生,终其一生都为此钻营谋划,只是世事难料,却遇到了楚归,心还难以控制一头扎了进去,同样是万劫不复。
他如何敢让他珍之重之的人,与他一起趟这死无葬身之地的业火。
即使楚归恼他怨他,也只能如此。想到楚归在东来局维护他的样子,他心里便一阵阵暖流涌过,又暖又胀。他现在真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就那样每时每刻都看着他,拥有他,占有他,这已是上天给与他的无上的恩赐和快乐。
只是楚归现在还恼着他,他想着还是让他先静静才好,若是在这个时候,他还尽想着肌肤之亲的事,他敢肯定下场会更惨、结果会更悲催。
窦宪本意是想让楚归静静,以楚归在东来居里的事,他以为没过多久,楚归便会气消与他和好如初。只是这次,他想得太乐观了,而且被东来居之事误导,低估了楚归恼怒的程度。
转眼过了近半月,窦宪都没见到楚归一面。京中沸沸扬扬的传闻倒是少了许多,但是对于这些窦宪本来就不是很在意。他心里想的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种议论纷纷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天下人之言,他早已不是那么在乎。
可是唯独这个人,他却没法不在乎。
他不敢对他说,除非说出他从未说出口的,否则说再多都不是他的实话,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说。可是若要他说出他从未说出口的心里话,他既怕楚归会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是疯了,认为他是大不敬,也怕因此给楚归带来杀身之祸。
在这样的事qíng面前,人的xing命生杀予夺,一点便也不值钱,丢得是如此轻易,比在战场上还不值,他怎敢让楚归冒这样的风险。
可过了半月,楚归却是铁了心不理他,窦宪再怎么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有理的,也没法不慌了。
他好不容易在廷尉府衙门口逮住了楚归,但是这人当没看见他一样,只自顾自往钟府去。在府衙门前大庭广众之下窦宪不敢qiáng来,只得上了马车跟在楚归后面。楚归有心甩掉他们,走得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拐入马车进不了的小巷子。却没想窦宪借着马车挡住巷口,一把便将楚归抓到了马车上。
楚归早就知道窦宪劲很大,却没想能将他像拎小jī一样拎起来。他坐在马车上还有气喘,两人都不发一言,平息过一会后,楚归才冷静道,“近来我去廷尉府就职,找来近来诏狱重大案件的卷宗来看,结果永平五年窦家坐赂案的卷宗赫然便在其中。”
窦宪眼睛一跳,忍不住问道,“这份该是绝密卷宗,怎么会随意就夹杂在其中给你看呢?
楚归嘲道,“窦大人倒是清楚的很。我问过给给我找来卷宗的小宋,他说是许师兄看过的,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断然也不是许师兄放在里面的,只是有人想提醒我,许师兄看过这个,而且他离京之事与此有关而已。”
窦宪脸色明显难看起来,“除了那人,还有谁能做得这么明显!这么毫无顾忌!”
楚归伸手盖住了窦宪嘴唇,低声道,“慎言!”
窦宪将楚归的手紧紧握住,楚归抽拖不得便由他去,又问道,“那韩纡之子被杀是怎么回事?”
窦宪脸色又难看几分,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并非我意。祖父和父亲的血海深仇,我虽时刻都不敢忘,可事gān重大,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徐徐图之。杀一个韩纡之子能顶何用,只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反倒打糙惊蛇,让那人知道我窦家时刻未忘父仇,只会越发忌惮我们,对窦家百害而无一利。”
楚归瞧窦宪头脑倒是清醒的很,疑惑道,“京城传遍了窦家门客斩杀韩纡之子,你将韩纡之子头颅祭奠你父亲之事,传得有眉有眼的,又是怎么回事?”
窦宪不禁叹了口气,“虽非我意,但也与我所为相差无几,你便当是我做的吧。”
楚归见窦宪话中似有袒护之意,心思电转,倒是想透几分,能让窦宪自己担当袒护的又能有几个,而明显,此人对窦家的价值甚至比窦宪还重要。如此一来,楚归便也不好多问。
“你想过你一天不放弃这个念头,你没想过有天会招致杀身甚至灭族之祸吗?”
窦宪眼神坚定地看着楚归道,“我当然想过,所以才不忍将你卷入其中。”
“可是这并非你不想便不会的,你没看到我早已从头到尾被卷入其中却一无所知吗?”
“这不一样。”
楚归拍了拍自己额头,他一时也没法和窦宪说清,只是继续问道,“那许师兄又是为何离京的?”
窦宪心中跳了一下,他下意识不想让楚归知道,这倒与其他不一样,不是怕给楚归招致啥祸患,而是出于私心。他知道许然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一块进京,两人关系很好;若是让楚归知道许然引咎与他有关,他很怕两人因此与他生了隔阂。
在上一次楚归问他时,便被他糊弄过去了,这次又被问起,都到这个地步,也没法再隐瞒,再隐瞒也只会更糟。
☆、41
41
静默良久,他有些发gān的嗓音道,“是因为我让许然借官职之便,将我父亲当年的案卷拿出来与我看,被天子发现了,才被调出京的。”
楚归眼睛蓦然睁大,眼神都不禁有些抖动,即使他有过很多猜测,当窦宪亲口说出来时,还是觉得有股冰水浇下来的感觉。
他转过头,不想看他,问道,“你是拿什么威胁的许师兄?”
窦宪眼神一黯,忍不住轻声问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不堪的么?”许然对你来说就像兄长一样,我再如何报仇心切,也不会去威胁他。
楚归被窦宪这番有些委屈的责问倒弄得有些怒了,盯着他恨声道,“我也不想把你想的那么不堪!许师兄是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若不是你拿捏住他什么把柄,他又如何会答应你做这事?”
窦宪心里有些发慌,一把将楚归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些急切道,“是我不好。许然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求到我头上。窦家在西南一带商道有些实力,帮了他家一把。诏狱绝密卷宗管理严格,这么多年来我都没亲眼见过,一时犯了糊涂,才会忍不住借许然之便。”
窦宪劲大,楚归挣脱不得,他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愧疚。他与窦宪、许然两人都相jiāo甚笃,若是窦宪帮了他师兄,他定会感激,可是他竟然以此挟恩图报,给许然带来祸端,他不禁有些愧对他师兄的感觉。这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即使别人没有帮你的义务,可是这种□□luǒ的带着jiāo易色彩的,还是让他很难受。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下来。窦宪曾因楚归有所顾忌过,可是从他少年时背负的仇恨起,他便无法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他告诉自己这本就是jiāo易,各取所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获得就要有付出。可是他不敢对楚归这么说。毕竟许然对于他们两个而言的感qíng分量是不一样的,关于他的事上,他们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不是一样的对价。
窦宪只听到怀里一道很冷静的声音传来,“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想法。最近都别来找我了。你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窦宪听得不禁脑袋一空,整个人都愣住了,等他回神之际,楚归早已没了影。
撕心裂肺的疼痛。心像被挖了一块似的。他从少年时代便所背负的,从未动摇过,他因心中的仇恨,怀着莫大的坚韧,不显一丝一毫。可如今,眼看着心爱之人因此与他之间越走越远,他却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心痛。
几乎每天,窦宪都会去看一下楚归,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知道楚归发现了他,他希望哪天这人能谅解他与他重归于好。只是,还没等来,便又发生了件让他乃至窦家都头痛的事。
窦家大妹立后不久,本来依靠窦家之势与郭皇后所出的诸侯王,后位稳固是没太大问题的。可是没多久,便传来大宋贵人诞下皇子的消息。
在大宋贵人所生皇子之前,天子已有两子,可是母族不显,并不为世人所重视。可是大宋贵人便不一样了。在天子还是太子之时,大宋贵人便入主东宫,依着马太后外家侄女的身份,本是有希望立为皇后的。
宋家也是大家族,只是和窦家比起来差了些。天子并非马太后亲生子,马太后态度不显,一直不想将马家绑上天子的战车,天子多次请封马太后诸兄弟的事,也被马太后婉辞了。
由此一来,宋家明显不够天子妻族的分量,年少气盛的天子转而投向了一直被他父皇所忌惮jīng心打压的窦家,而窦家经十年蒙尘,依着窦固的纽带与战功,算是达成了结盟。
不想横生枝节,大宋贵人竟在此时诞下了身份显贵的龙子。俗话说母凭子贵,大宋贵人又是天子后宫中资历长的,宋家一向清贵,自是水涨船高。
而窦皇后即使承幸多时,却一直未有消息传来。太医一直都在给宫中贵人把平安脉,窦皇后的身子也是没大问题的。
但形势bī人,窦家也没法不急,不仅窦皇后没消息,连小窦贵人肚子也没动静。窦家暗地里也是遍访名医,希望能找到法子诞下龙子。
自楚归让窦宪不要来找他后,窦宪便是各种法子刷存在感。除了时时呆在远处看下楚归好不好外,窦笃来缠着楚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窦笃如今身为huáng门侍郎,行走宫掖之间,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清闲的,除了当值,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很多。他又是皇后亲弟弟,宫闱之间的消息也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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