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着小太子单纯高兴的模样,他心中便不禁有些泛酸。相处这么多时日,即使他和小太子本无瓜葛,甚至还有些厌恶大宋贵人,却还是对小太子越发喜爱起来。一个小小的单纯的生命,就这么在他眼下慢慢长大起来,乖巧、懂事,还全副信赖他,让他如何不对小太子产生感qíng,还是很深的感qíng。
他本就是喜欢小孩子的人,根本没法抵抗这样的小太子。只是越是如此,他便越发陷入自我矛盾之中。
虽然多了四皇子,有了两个小孩,楚归也没有难以招架。四皇子虽然比小太子小一岁,但xing格却颇为沉稳冷静,不哭不闹的,有时候只会用乌溜溜的眼睛很好奇地看着楚归。小太子倒更喜欢向他撒娇一点。
楚归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倒蛮满意的,早上上朝后便给两个小皇子启蒙啥的(实际上是玩耍),下午到自己值守的地看会书,准备准备启蒙的预案或内容,有时候被天子召到含元殿出出主意,到点出宫回家。
自四皇子来到东宫后,天子也来看过忌讳。原先楚归觉得小太子长得就蛮像他父皇的,结果父子三人摆一块,四皇子那眉眼,倒更像几分,小太子的轮廓倒更柔和些,多像几分母亲。而四皇子那淡定的小模样,也和天子的xing格、那股样势更像。
有好几次,楚归出东宫时都发现一个妃嫔在东宫周围徘徊,一见他便躲在了一棵大槐树后,直到有天蔡公公抱着四皇子与他差不多一道出宫,那人qíng不自禁离得近了些,楚归才发现那赫然是小梁贵人。
只是小梁贵人如今神色憔悴,眉眼处一副郁郁寡欢之色,平白像老了许多,一见到四皇子刹那间神色便亮了许多,眼神就那么直直盯着四皇子,满是炽热的怜爱。
楚归心中不忍,稍作停顿后,便从蔡公公怀里抱过四皇子,向那棵大槐树后已几乎每掩住的小梁贵人走近了些。
小梁贵人见四皇子离得更近了便直踮着脚倾着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结果发现楚归抱着四皇子是向她走来的,便有些抗拒的样子,好像挣扎了一番,转身便跑没了影。
楚归一时有些征然,呆呆地抱着四皇子站在那,好久都未能挪动一步。
而一岁多的四皇子,早记不得自己生母是啥模样了,只愣愣地啃着自己的小手,看看楚归,又看看刚刚小梁贵人离开的方向。
楚归听说,女人生孩子后雌激素分泌水平会很高,会对孩子产生qiáng烈的母爱本能。瞧着小梁贵人,楚归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将四皇子抱养到窦皇后膝下,对她来说是多么痛苦。
窦皇后本来便是个厉害的人物,四皇子养到她名下,生母便只能回避着几分,能见到的次数怕都是屈指可数,更何况摸一摸、抱一抱了。对窦皇后、窦家、长公主、还有梁家来说,他们在这件事上考虑到的都是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他们需要这种方式实现自己家族利益的最大化,或者能够报复自己的恩怨。
惟有小梁贵人,才是生生被切断了母子的血ròu联系。即使是楚归,当初也未能考虑到他所提出的法子,会对小梁贵人带来什么后果,直到这样硬生生被他撞见,他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做了多么残忍的事。
很长一段时间内,楚归都心有不安,想着如果再碰上小梁贵人,一定找机会让她抱抱四皇子,可是小梁贵人都没有再来。
这日,他在东宫的书房早早候着了,他通常都是在这给两个皇子启蒙。地上都铺了gān净厚实的毯子,案桌的尖角都包上了丝絮,四处挂满了各种颜色鲜艳的图画,有小皇子的乱笔涂鸦,还有楚归勾勒出的大海森林动物之类。
楚归正坐在自己往日的位置上发呆,心里还是挂着小梁贵人的事,想着要不要和窦皇后或是天子说说,能让小梁贵人能定时探望四皇子。即使窦皇后不愿四皇子与生母多亲近,但多数时间小梁贵人只是远处看看,只是偶尔让她抱抱孩子,这样也不会对窦皇后有什么不利。
案桌前摆着两个小蒲团,是小太子和四皇子的位置。他今天来得比较早,都还是空着。
在他发呆的时候,余光晃到一人将四皇子抱来放在了往日的蒲团上,他以为是蔡公公,也没正眼瞧,示意后便让他退下。可那人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即退下,反倒是直直站在那,楚归有些奇怪,定眼瞧才发现是窦宪,不禁心神一震。
窦宪的眼神万分炽热,就那样直盯着他,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印吞进去一样。楚归不禁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眼。
只听到那人有些发抖有些克制的声音道,“小归,你真就要这样一直不理我了吗?!”
自从上次争吵过后,两人处境都变化太大,楚归从廷尉左平变成了现在的太子少傅,实际上就是两个皇子的宝妈,而窦宪为了窦皇后的事qíng,也辗转折腾了很久,到如今四皇子被抱养到窦皇后膝下。
两人在宫中碰面的次数也不算太少,即使窦宪心中再如何波澜,也知道这是皇宫禁地,天子脚下,耳目众多,无法多作纠缠,而楚归也一直逃避着不想面对。而一到宫外,楚归更是有意地回避窦宪,避不见他,窦宪也没法真把钟府的门锁给撬了。
大概止住一个人的,并不是这些门锁高墙,而是另一个人坚决不想靠近的心。窦宪有千百种法子潜到钟府中去,可是却没法勉qiáng楚归。两人便一直耗到现在,转眼竟是翻过了一年。
到开过年后,窦宪才是真的急了,他本来只是想让楚归冷静冷静,等过去后两人便重归于好。却没想时光如梭,两人又都在自己的事中折腾,这一冷静便是开过年。
而今年过年,楚归离了京,回来时都已是二月末。他才明白楚归的想法,他是打算就这样罢了,既然两人各有各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各自走好,就这样相见相望不相亲。
灰心丧意之时,窦宪也想过自己所走的不归路,是如何的大逆不道、死无葬身之地,与楚归就保持这样的状态也好,至少这个人是安全的,能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到老,也许不久便会娶妻、生子。
可是只要这般想,他心头便绞痛得不行,有如万蚁啮心,分泌出的全是令自己毒发心亡的汁液。他没法忍受这样的事qíng发生,他只想完全地占有这人,完全不想什么相见相望不相亲。他不可能把楚归让给任何人,不管那人是天子,还是任何一个能给楚归相夫教子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行。
而楚归自任太子少傅后,天子召见楚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窦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早是忍无可忍,琢磨了许多法子,却是在长秋宫内,得知蔡公公要送四皇子来东宫学书时,便揽了蔡公公的活。
在来的路上,他心里便万分紧张,直到真真切切见到这个人,开口说着第一句话,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兴奋,才意识到,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已完全无可替代;接近他,便能超过一切欢乐,离开他,便能失去一切快乐。
☆、47
47
楚归也是愣住了,这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心脏不禁跳得很快,有种恍然隔世却又熟悉不舍的感觉。他早就知道会这样。只要这人一靠近他,他便会qíng难自禁,再也顾不了其他。
所以他一直回避着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刻意不去想他,也不回他自己的宅子。从那时起,他从廷尉左平升到太子少傅,到如今带着两个小家伙,而窦宪也折腾着将四皇子养到窦皇后膝下的事,两人前段时间都忙的很,转眼便翻过了一年。
窦宪本以为楚归只是想冷静冷静,过了这段时间后,便又会和他重归于好。等到年末chūn节的时候,楚归都没软化的意思时,窦宪就有些慌了。他chūn节时便想不管不顾地潜到钟府,就算死皮赖脸歪缠,也要先见到这个人,让这个人肯理他。
结果楚归为了躲着他,chūn节都出京了,到二月末才回来。天子一日日对楚归恩宠甚重,他对楚归的心思,几乎满朝文武皆知,窦宪心里不禁又危机感加重,再也耐不住,才想到这个法子来找楚归。
其实他大可以在楚归下朝后在钟府里潜进去,只是这次恰好碰上蔡公公要送四皇子到东宫来,再加上东宫耳目众多,一举一动都会传到天子跟前,他觉得示意自己所有权更有效。虽然他这样做很冒险,毕竟他身居侍中、兼虎贲中郎将之职,可不是来gān这个的。可是,他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别人都已经将自己最珍视的人圈在身边这么久,他身为一个男人,是怎么也没法默默地忍的。
自上次和窦宪争执过后,楚归便发现自己当初还是有些太天真了。他本就知道窦宪背负着至亲之仇,而这仇恨的对象,在这个时代位于众生之上,他有这个想法在世人看来便是多么地大逆不道。
他当初意识到这一点,还是选择了和窦宪在一起,因为他能理解窦宪想要父仇的愿望。恁是一个普通人,只要至亲惨死,母亲因此抑郁而终,在任何途径都无法为他伸张正义的qíng况下,都会想要报仇,只是能与不能的问题而已。而窦宪恰是这么一个枭雄之才,因此他隐忍蛰伏,苦心经营十数年,就是为了窦家的血海深仇。
在楚归看来,即使那人贵人天子,窦宪也有去仇恨的权利,他也能理解他想要报复的心理和报复的举动。
只是,他刻意忽视了窦宪为了报仇所可能采取的手段。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这样一个时代,窦宪怀揣这样一个心思,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他只是理解了他的动机和目的,却完全回避了思考他可能采取的手段。
韩纡之子被杀,许师兄被牵连调离出京,还有如今的小太子和小梁贵人,楚归发现他无法接受这种方式。在他看来,窦宪至亲死得冤枉,但是韩纡之子也死得无辜,更何况还有小太子、小梁贵人以及大宋贵人这许多,发生的、还未发生的,他感到触碰到了他的坚持。
但是这个时代,本就不是他上一世所在的那个时代,大家信奉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罪过,都有国家机关伸张正义,罪有罚、刑加过。这个时代的一切罪与刑相抵的方式,都不是楚归所能接受的。
但他也没法劝窦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身处的环境,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没有如此手段,便迟早会有人将诸般手段加在他身上、加在窦家身上。多以他只能选择逃避、远离,只想就那么远远看着他。他无法接受,便只能回避。
只是“qíng”之一字,完全不由自主。他与他在宫中撞见时,看见他那炽热复杂的眼神,他要用多大意志力,才能让漠然视之。这些时日以来,每个夜晚他一个人时,他又是多么想念他。
他的理智和原则可以坚持,可是他的身体却要更为诚实和脆弱,早就千百遍往复深刻地想念着这人。而到了此时此刻,楚归才发现,他是如此地想念这人,以至于一时间完全忘掉了所有他想回避、想要坚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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