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是杀手,独来独往,他如果不照顾好自己,就没人会照顾他,学会做饭也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至于七月,他是暗卫出身,对于食物的全部技能只限于不把自己饿死,更何况他如今是良王府的大侍卫长,皇家的四品武官,一日三餐都是照王府份例,厨房的门都不知道朝哪开,更加是君子远庖厨了。
当然,事实上就算他会做,伤得这么重,流火又怎么可能让他去动手,能够亲自照顾自己放在心里的人,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眼下正是榆钱满树的季节,昨天两人坐在榆树下休息的时候,一阵东风猛刮过来,鲜嫩的榆钱儿掉了两人一身,却勾起了七月对幼时的回忆。本来他只是和流火闲谈,看到榆钱落在身上,随口说起了小时候在家吃榆钱饭、榆钱饼的事,起初很高兴,但到后来就显得有些伤感,又有些怀念。
很少听七月说到家的事,流火原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打小就是孤儿,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曾经是有家的。但是,曾经拥有的如今已经失去,流火不知道七月原有的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余下兄弟二人孤苦飘零。七月不说,流火也不会问,他并不羡慕七月曾经有过家人的回忆,在他看来,拥有之后的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从未拥有,就不会失去,也就不会知道什么叫做思念,什么叫做伤怀。
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或许流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他就是热血上头,当天下午就冲到隔壁张大婶家,讨教榆钱饼的做法,并在大婶的言传身教下掌握了诀窍。天不亮就起来,打榆钱,和面粉,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成功做出了热腾腾香喷喷的榆钱饼。
“七月,洗好了没有,来吃早饭了!”
对一个正在养伤的人来说,七月现在起chuáng的时间不算晚,当然也绝对算不上早。流火做好早饭的时候,他刚洗漱得差不多,听到流火招呼,加紧揉了两把将脸上的水擦gān,泼掉盆里的残水。
还没走到堂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说是熟悉,却又陌生。勾动记忆深处的回忆,亲切却又遥远的芳香。
“这是……”
他站在饭桌前,看着桌上金huáng中透着嫩绿的榆钱饼,闻着那独特的清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流火替他盛好了粥,见他还站在那里,挑了挑眉,说道;“还愣着gān什么,坐下吃饭啦。”
“哦。”
七月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挟了一小块切好的饼放入口中,清幽的香气弥漫在口腔,久远尘封的记忆仿佛突然破闸而出的洪水汹涌而来,将他淹没。
回不去的岁月,回不去的童年,回不去的……家。
流火只看见七月怔怔地出神,忽然之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溢出,顺着面颊悄悄滑落下来。
“七月!”
流火慌了手脚,他没想到七月会毫无征兆地落泪,他做这榆钱饼本意是想让他高兴,可不是这个后果。
“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是因为这饼吗?该死,我就不该做这个!要不咱不吃了,把这饼扔了吧!”
他端起盘子就要将自己辛辛苦苦了许久的成果扔掉,却被七月一把按住了手臂。他转头一看,只见七月的神qíng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他说。
“哎?”流火诧异。“可你……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七月笑了。“恰恰相反,我是太高兴了。”他看着流火的眼睛,轻轻说:“流火,谢谢你。”
将盘子放下,流火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你一本正经地道谢做啥。”自觉脸皮不薄的他这时脸竟然有些许泛红。“我说,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还这么酸文假醋的客气,真让人别扭。”
“好,我不谢。”七月从善如流,微笑着回答。“你也坐下,咱们一块吃早饭吧。”
两人对面坐着,一边喝粥,一边吃饼。七月榆钱饼吃得很慢,一口一口仿佛仔细品味,又仿佛要将这种味道长留心中。
一顿早饭两人都默不作声,直到吃完,流火收拾碗筷的时候,忽然听到七月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说:“流火,认识你,真好。”
“啊?”
流火脚下一顿,那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又泛了上来。为了掩饰这种窘迫的qíng绪,他用力咳嗽了两声,板着脸说:“认识我有什么好的?你可是当官的,小爷是杀手,成天gān的都是犯法的勾当,还认识我真好……当官当的不过瘾,想要官匪勾结了?”
七月笑笑,瞧着他说:“杀手……你不称职。”
“什么?”
耳听七月竟然当面污蔑他的职业素质,流火这下可炸了毛。
“我不称职?很好,我不称职?!”他冷笑了两声。“大内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啊,居高临下,俯看他人,好狂妄的口气!”
“你生什么气呢?”七月无奈地皱了皱眉。“难道,你以为我在羞rǔ你?”
“哼,难道不是吗?”流火咬牙切齿。“我出道以来也就是良王府那一次失败,落到你的手里,的确成了一生的把柄。所以你说我不称职。可你忘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要不是你现在重伤在身,我非要和你好好比试比试,让你看看我的本领!”
“流火,我并不是在侮rǔ你的本领。你很聪明,武功也很好,只是做为杀手,你确实不够称职。”
如此说着的七月并不在意流火闻言更加的横眉怒目,转脸看向了屋外的阳光。
“但是,要那么称职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流火不注意听的话都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杀人不眨眼,一辈子做个杀人工具,就算做到顶尖又如何?难道这就是你人生的梦想吗?你就得到圆满了吗?”
流火愣住了。曾经以往,他的确是以成为这一行的顶峰人物为目标。但听七月这番话语,他忽然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
“你自幼被当成杀手培养,却并没有泯灭自我。你心软,重义,热qíng,你应该行走在光明之下,自由自在的生活。杀手这黑暗的行当对你来说并不合适,明珠暗投。”
“流火,去寻找你真正想要的生活吧。chūn有桃花,冬有腊梅,那些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你,我希望你能远离那些黑暗的过往,去寻找属于你的光明,逍遥快乐地活下去。”
七月的语气透出难言的伤感,深深凝视着流火的眼神中,蕴含着怎样复杂的感qíng,只是流火无法看得明白。
“我……行走在光明之下?”他喃喃低语,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了七月。“你是说,我,能够和你一样吗?”
“我……”
七月表qíng一僵,随即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也不是称职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到他在说什么。
“但你还有希望,我却没有退路。”
☆、三月血
流火梦游一般地离开了。七月的话让他心绪波动,不是没有向往的,但有再多的向往,在现实面前,只留下无可奈何。
“我没有办法像你说的那样的活着,七月,我……没有你说的未来。”
离开无界前服过一次解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总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而今自己的生命已经只有短短数十天。七月为他编织出的未来人生虽然美好,却终究只能成为一场梦幻泡影,因为,他已没有未来。
“七月,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没有机会,没有机会了。”
鼻端有些痒痒的,流火下意识地伸手一抹,再一看时,手背上已都是血。
“该死,又来了……”
他低咒了一声,看着手背上这呈现暗紫色泽的血迹,有些发愣。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流鼻血了。而这与他是否上火等等皆无关系,这颜色不正常的血迹,正是行将毒发的征兆。
流火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体内多年种下的慢xing毒素得不到控制,将会彻底爆发,到那个时候,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三月血,三月毒发,七窍流血,无解而亡。
在救下七月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舍弃了自己的xing命。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将会毫无牵挂地死去,但是现在……他却不是那么甘心qíng愿了。
不是后悔救了七月而搭上自己的xing命,只是因为,一旦死去,他就永远也不能见到七月了。
一时间流火想得很多,但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我命由人不由己,有再多的不舍与不甘,到了最后,都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小灶上一直替七月熬着的药终于熬好了,流火小心地取下药吊子,将药汁倒入瓷碗里,盖上碗盖放入盘中,托着走出了厨房。
“七月,药熬好了,来喝药吧。”
七月伏在桌上不知在做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扭过头来,张嘴想要说话,却在下一瞬间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神qíng猛地凝固住了。
“咦?”
流火看见七月原本正常的表qíng突然变得十分奇怪,正纳闷他是怎么了,忽然觉察出不对来,匆忙放下托盘用手在脸上一抹,果不其然,又看见了指上沾染的血迹。
靠,怎么又来了!
他就怕在七月面前出状况,前几次流鼻血都是在一个人的时候,他原以为可以一直瞒着七月。可惜事与愿违,还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在七月的面前泄露了他一直想要隐瞒着的秘密。
“流火,你怎么了?”
七月终于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来,扶着流火的肩膀,向来平静淡漠的神色,此刻竟流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慌乱。
流火也不知从哪扯出一块白布来擦鼻子,一边擦一边瓮声瓮气地说:“能怎么了,流个鼻血而已,谁没个上火的时候,大惊小怪。”
他这话说给别人听都能应付过去,但七月却不是能糊弄的,他看着流火手里那块白布上泛着暗色的血迹,眼神悲伤而又痛心。
“的确,谁没个上火的时候,可是,这血的颜色正常吗?”他说:“流火,你不是傻瓜,我也不是。你……”
“我……我怎样?”流火有点心虚地转过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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