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七曾经深恨自己记xing太好,想忘的事qíng忘不掉。可现在他又庆幸起来了。
他记得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记得漆黑的山dòng里,那滴落肩头的泪水。
岳听松为他流过两次泪。他曾经沾了一点尝了尝,那是他吃过最甜蜜的东西,他又怎么舍得忘掉?
“再痛苦的分离也只是一时,但好的记忆却是长久的。”赵七思索着慢慢道,“为了这些,就算再痛苦一点也没什么――只要那些记忆是真的。”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沈兰卿听出他话中有话,轻轻笑了一声,问,“你想说什么?”
“兰卿,我有个问题。”赵七慢慢抬起头,注视着沈兰卿那双无神的眼睛,“赵禹成方才喊我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哦?”沈兰卿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慌张,甚至还露出一抹微笑,“原来他叫的人是你?你何时变了个名字?”
他并没有承认自己知道赵禹成口中的“赵七”就是他认识的“白雪棋”,然而赵七眼中却掠过一丝悲怆。
“你若当真不知他叫的是何人,又怎会无动于衷?兰卿,我了解你,你不是个自信到自负的人。即便现在你耳力惊人,能听到听松的脚步声,也绝不会托大,认为赵禹成手下没有胜过听松的高手的。”
“哈,居然是在这里露出了破绽。”沈兰卿无奈地苦笑一声,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的?是不是因为我方才说了岳少侠成亲的消息,你不愿再信我了?”
赵七摇摇头,却没回答。过了片刻,方犹豫地开了口:“我的事……你知道多少?赵禹成都告诉你了?”
沈兰卿叹了口气:“你是怪我没去救你么?”
话音未落,赵七已经白了脸色。他之前还有微渺的希望,沈兰卿只是知道他改了名字,并不知道个中详qíng。然而这句话却实实在在地表明,沈兰卿知道的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不、我只是……”赵七怔怔望着对方,“我听说你病了,想去找你。可是路太远,我跑了很多次都到不了星川边,每次都被赵禹成抓回去。后来我以为你去世――”
“禹成给了你机会,你没有选择我。”沈兰卿打断了他的话,“路都是你自己选的,又怪得了谁呢?”
“是……我?”赵七茫然地问。
“是你。”沈兰卿一字一顿。
赵七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他感觉头很痛。豆大的汗珠滚过眼角,滑下脸颊,像是从眼中流出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吗?我以为你死了,偷偷给你烧纸,他发现了就用燃香烫我,还……好疼,真的好疼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因为我选了他,所以你恨我吗?可我也不是真的喜欢他,而是――”
“而是因为岳峤?”沈兰卿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啊。”
赵七一下子就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沈兰卿,身体已经率先理解了什么,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那……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沈兰卿冲着赵七微微一笑,“因为策划这一切的人,就是我呀。”
第123章
哐啷――
赵七不慎踢倒了脚边的药罐,罐子碎在地上,弥漫出一股清苦的药香。他忽然狠狠在自己腕上咬了一口,自言自语地嘟囔:“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我真是……”
“阿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沈兰卿笑道,他的语气依然温和,可说出的话却如同赵七刚刚咬出的伤口一样,刺得人生疼,“蠢得不单可笑,还有些可怜。”
“不,你一定是别人假扮的。兰卿被你弄到哪里去了?”赵七猛然抬起头,厉声道,“他不会这么说的,他救过我的命!”
“唉,原来他一直没告诉过你。”沈兰卿笑着摇摇头,就像以前白雪棋背错书被他听到那样,耐心地为他指出错误,“你失踪后,一共出动了多少人马,请来了多少高手,最后你怎么就只被我这个手无缚jī之力的书生找到了呢?”
“是你?不,你没有理由――”赵七的声音有些发颤。
“如果不演上这么一出,你又怎会对我死心塌地?”沈兰卿笑问。
那时的白雪棋是公主府的小公子,白宜秋的独子,众星捧月的人物。而沈兰卿不过是从乡下来的粗鄙村童。用自己一条腿,换来白宜秋的青眼,实在再适合不过。
白雪棋一直知道,沈兰卿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在任的几年,他清正廉明,直言善谏,是个不可多的贤臣。白雪棋故此也对他越发仰慕。
“爹爹虽然不常夸人,但他心里是很欣赏你的。即便你不动这番手脚,他也会主动提携你,让你为官从政。”赵七低着头,没有看他。
“原先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那时,我发现了一件事。”沈兰卿轻描淡写地笑道,“原来白宜秋是我的父亲,凤宁公主是我的母亲。你坐的那个位置,是属于我的。”
!!!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赵七完全懵了,心里乱成一团,最后只是呆呆站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外来的野种,有什么资格窃取我的身份?”沈兰卿微微蹙眉道,“我找到白宜秋,向他表明我的身份,希望他能将你赶出府去。可他居然说我野心过甚,不愿让我认祖归宗。
“你有什么好?胸无大志,不思进取。他却说你心地纯善,宁可待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废物如珍似宝,也不愿认他的亲生骨ròu!”
触目惊心的恨意让沈兰卿俊美的面庞微微扭曲,然而那愤恨也只在一瞬间,沈兰卿已经恢复了平日温和有礼的模样。
“我那时也是不得已出此下策。不然,根本无法消去他的戒心。”沈兰卿的嘴角微微翘起,缓缓续道,“果然,这件事之后,他对我放松了许多,说到底也是沾了你的光。虽然后来他对我起了疑心,可一来我毕竟是他的独子,二来许是怕你伤心,他也只是禁止你我jiāo往,没有将真相告诉你。”
赵七这才知道,为何一向对自己宽容温和的父亲,独独在这件事上蛮不讲理甚至大发雷霆。他原以为爹爹是不希望自己同男子在一起,没想到……
“原来是这样。因为我抢了你的东西,所以你恨我。”赵七失魂落魄地后退几步,“怪不得白家主人连见都不愿见我,就把我赶出白府――那原是你的,我不跟你争,可你何必要对我赶尽杀绝?便是看着爹、白大人的面子上,也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恨我至此?”
“恨?”沈兰卿诧异地反问一句,随即笑了笑,“我并不恨你呀。”
赵七愣愣地看向他,沈兰卿的脸上是一贯的温柔笑意:“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这个‘心地纯善’窝囊废,若是离开他人庇佑,还会同以前那样‘纯善’么?”
第124章
忽地,赵七眼中刚刚升起的希望迅速湮没,黑漆漆的瞳仁空空注视着沈兰卿的脸,似是看见了什么,又什么都不想看到。
“只可惜结果真令人失望。短短几年,你不单自甘堕落,更仗势欺人,横行乡里。”沈兰卿惋惜似地叹了口气,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父亲看错了你。”
虽然看不见赵七的脸,但仅凭声音,他也能想象出他此时的样子。定然是煞白了脸色,嘴唇微颤,眸子泪光点点,身躯摇摇yù坠。
然而,与沈兰卿的猜测不同。此时的赵七并没有哭,他只是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他在笑他自己。
众人皆知白雪棋自小不食人间疾苦,天生金尊玉贵,却鲜有人知道,他骨子里依然是那个在皑皑白雪中瑟瑟发抖的弃婴。
他生来下贱,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亦养不出几分贵气。故此无论如何受rǔ受挫,也能挣扎苟活。
他唯独怕被人抛弃。
因此,醉雪楼里的一夜让他惊怒,岳峤身边的两年让他耻rǔ,赵禹成的折磨让他煎熬,可他拍拍身上的土,依然能没心没肺地过日子。
一直到沈兰卿病逝的消息传出,他才第一次想到了死。
白宜秋去世的时候,他的家没了一次,但沈兰卿很快又给了他一个。而等到沈兰卿也没了,他变得真正无家可归,终于熄灭了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自鬼门关回去之后,白雪棋死了。活下来的是那个无耻下贱的赵七。
而赵七刚刚知道,杀死白雪棋的正是他曾经深爱的人。这一切所为的,只是一个荒诞不经、令人发笑的念头。
他的这些年,不也是如此轻飘飘一句玩笑?
真是……太好笑了。
“……有几个重臣之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早就该死。只是因为他们的老子位高权重,我动不了他们,便只能借这个由头除去。纠集这些色`yù熏心的纨绔不算艰难,难的是让你自投罗网。”
沈兰卿在说什么?赵七很是费神地听了一阵,才渐渐明白他的意思。
“好在你生来愚笨,又没见识过人心险恶,别人说什么,你竟就信什么。”沈兰卿似是在责怪他的不争气,“醉雪楼里,我还以为你好歹能硬气一把,没想到几句话就把你吓傻了,自己急着宽衣解带,被人摸的时候动都不敢动。我知道你怕黑,还特意让人蒙住你的眼睛,以为恐惧之下,多少能激出点血xing。你倒好,只顾着哆哆嗦嗦叫我的名字。唉,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叫别人有什么用?”
“那时候……你也在?”
“初次给了你喜欢的卿哥哥,高兴么?”沈兰卿随意道,“只是到了后面,你跟条死鱼一样,也亏他们玩得那么起xing。”
赵七的笑容加深,他的脸甚至笑得发痛,痛得他在夏夜中浑身发冷。
“岳峤贵为天子,心胸却过于狭隘,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纵容朝中腐败,亦是该杀。我知道他想要你,便预先让人在现场画好了chūn宫,再差人给他送去。又稍微加了点火,让他知道你早就心有所属,可以为其甘愿受rǔ。
“他果然入彀。不过这时你倒出乎我意料,竟然一直没有jiāo代出我的名字。所以,我给了你一点奖励,将缓催花信丹辗转送到岳峤的手上。”
“……奖励?”赵七声音发哑。
“既然要做一条狗,迷糊着总比清醒好过。你吃了花信丹,那一年难道不是过得很快活?”沈兰卿眯着眼回忆了一会儿,又抛出个惊雷般的消息,“当时我正式接管长飞楼,事务繁忙,原打算让你在皇宫里多待一些时日。却不料禹成得知你的消息,提前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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